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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我和弟弟是龙凤胎。

为了让他考上京北大学,这些年我一直女扮男装,替他上学、替他考试。

高考放榜,我成了省状元。

教育厅领导亲自颁奖。

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:

“领导,我其实是女生!”

“这些年一直在替我弟弟上学考试,这是作弊!请您一定查清楚!”

我妈对我,从小就狠。

弟弟叫宋锦程,我叫宋佑娣,意思明摆着,保佑弟弟宋锦程,我那个扶不上墙的弟弟。

明明是龙凤胎,长得一样,可从小到大,干啥我都比他强一大截。

我妈却说,宋家从来没有生过女孩,我是她的耻辱,是我在娘胎里“抢”了宋锦程的气运。

所以,他在学校犯的错,全得我背锅的,

而“宋锦程”永远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。

而他却带头霸凌我,

同学嘲笑我一个男生不仅取了女生的名字,长得也是娘们吧唧的模样。

中学那次全国作文比赛,“宋锦程”一篇《论商策》拿了金奖,风光得很。一个初一学生,就被预测为省城未来最具有天赋的商界天才。

老师觉得他平时懒是懒点,但有才,也就不多管。

我这个活在暗处的“影子”,坏事我扛,荣誉他享。

没人知道,他那些漂亮的成绩、被夸上天的作业,背后都是我!

2

宋锦程那篇《论商策》让被省城有权有势的商业巨头周家少爷看中,点名要他去做陪读。

周家直接派了管家到我们家门口,让他立刻去省城。

能给周家少爷当陪读,这是多少商界富家子弟梦寐以求的事,

然而宋锦程当场吓哭了。

他肚子里没几滴墨水。在学校还能糊弄糊弄,去了省城周家那种地方,准露馅!

我妈搂着哭唧唧的宋锦程,反手就给我一巴掌。

“周家多少双眼睛盯着?太险了!你去,替你弟弟去省城!”

“要是让周家看出破绽,看我不扒了你的皮!”

那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,半天没缓过神。

我妈以为我不情愿,一把掐住我下巴,硬逼我抬头。指甲抠进我肉里,疼得钻心。

“死丫头,发什么呆?”

“听见没有?!”

我喘了口气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:“夫人…我知道了。”

隔着模糊的泪,我看见她终于满意地点了头。

“佑娣,不是妈不疼你。”

“可那篇作文,本来就是你弟弟的功劳。”

“你弟弟对你有大恩啊!要不是跟他一块儿生下来,我根本不会留你这条命!”

“所以,你要报答你弟弟!”

有那么一瞬间,我差点信了。

我们宋家,从我祖奶奶,奶奶以及叔叔伯伯家都没有生过女儿,直到我妈生了我。

3

去省城前夜,我发了高烧,一直昏迷不醒。

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,零零碎碎。

像按了快进键,放完我这一生。

梦里,我替宋锦程在周家少爷身边熬过几年,又接着替他高考。

最后,顶着“宋锦程”的名字,我成了省状元,风光无限地被京大录取。

我爸的同事都来道贺。

“宋总,你养了个好儿子啊!”

我爸笑得合不拢嘴。

“哪里哪里,这小子运气好罢了。”

“锦程,还不快叫叔叔阿姨?”

他那只大手重重拍在我背上,像个真正的、为儿子骄傲的父亲。

也只有顶着“宋锦程”这张皮,他才肯认我是他孩子。

那天晚上回到家,我妈难得对我有了点好脸色,让我到餐厅一起吃饭。

餐桌上摆着几盘她亲手炒的家常菜。

我妈破天荒地给我夹菜,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和:“多吃点,看你瘦的。”

就像……别人家那种普通的、心疼女儿的妈。

可她夹的,全是宋锦程爱吃的红烧鳝鱼。

我闻着那味儿就反胃,一吃准吐。

但这大概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给我夹菜。

这点虚假的温情,我舍不得推开。

我埋着头,屏住呼吸,硬是把那块肉咽了下去。

那顿饭最后定格的画面,是我妈看我的眼神。

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,底下藏着刀子。

再醒来时,眼前一片漆黑。

我茫然地张嘴,

想喊,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棉花,一点声音都挤不出来。

梦里,宋锦程顶着我替他挣来的名校光环,一路顺风顺水。

而我呢?被亲妈毒哑了嗓子,毒瞎了眼,当成疯子关进了精神病院,锁了一辈子。

人人都知道风光无限的宋锦程。

没人知道,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宋佑娣的女孩。

4

“宋锦程。”

一个冷淡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。

我一激灵,抬头就撞见周少没什么表情的脸。

旁边别的陪读小声提醒我:

“发什么呆呢?教授叫你好几声了!”

书房里,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手里掂着一根细细的教鞭,脸色难看。

“你是少爷的陪读,第一天就心不在焉,该罚。”

“手伸出来。”

我认命地伸出手。

下一秒,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那根教鞭。

“教授,算了。”

没等老教授皱眉,周少声音不高不低地接着说:

“我的人,我自己管。”

他转向我,语气不容置疑:“从今天起,你搬到周家别墅,跟我同住。没我允许,不准出大门。”

搬进周家?那意味着我能彻底摆脱宋家的控制了!

一股巨大的解脱感涌上来,又被更深的疑惑压下去。

不对,昨晚的那个噩梦里,我记得清清楚楚,周少爷从来没对我说过这种话。

而且,我来周家当陪读的时间,也比梦里提前了。

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。

周少(周澜)抬手,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我额头,语气里居然有点……无奈?

“在我面前发愣就算了,在别人跟前,机灵点……算了。”

嗯?

我愣愣地抬头看他:“少爷?”

他的眼神很深,里面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东西。

“既然你是我的人,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了些,“我自然会护着你。别怕。”

周澜像是猛地意识到失言,话头突然卡住。

就那么短短一瞬,他没来得及掩饰。

可我看清了他无声的唇形。

他叫的是,

「阿娣。」

5

梦里,我在周家当陪读的第一年,过得挺惨。

周澜性子冷,对我这个硬塞来的陪读爱搭不理。

周家上下都是人精,看我不得少爷待见,立马开始敷衍糊弄。

馊饭我吃过,漏雨的杂物间我也睡过。

其他几个陪读都是富家子弟,脾气大得很,也没少给我使绊子。

我怕露馅,整天提心吊胆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
至于搬进别墅跟少爷住?那是梦里很久以后的事了。

可这次不一样。

周少当众护短,这事儿转眼就传遍了。

一下课,周少前脚刚走,那几个陪读后脚就围了上来,脸上堆满笑:

“宋才子,久仰大名啊!今天可算见着了!”

“幸会幸会!”

“明天休息,宋哥跟我们出去玩玩?”

连管家都对我殷勤起来:“宋才子,以后有事您尽管吩咐!”

周澜本人倒还是那副冷淡样子。

不怎么跟我说话,眼神却总落在我身上。

要不是亲耳听见那声“阿娣”,我差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。

有他发话,我顺理成章地住在周家别墅,再没回过宋家。

这么安安稳稳过了三个月,转眼到了暑假。

其他陪读都放假回家了。周澜以“暑假作业需要人帮忙”为由,硬是把我留到了中秋前一天,而刚好中秋国庆一起放假。

宋家那边明里暗里催了好几遍,催到连周家管事都来问少爷意思了,周澜才终于松口放我走。

那天晚上,他坐在书房的灯下,看了我很久。

那目光沉甸甸的,盯得我浑身不自在。

“少爷,怎么了?” 我忍不住问。

周澜看着我,眼神很深:“过了国庆,记得回来。”

我愣了一下,随即点头:“我知道的。”

他揉了揉眉心,沉默了好一会儿,才低声说:

“这些天,如果在宋家……待得不痛快就立刻回来。”

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词句,然后掏出了一张黑金的门禁卡。

他把门禁卡递过来,上面刻着一个清晰的“周”字。

“拿着这个,周家大门你随时可以进。”

6

中秋是我妈的生日。

回家路上,经过市中心一家高端化妆品店时,我鬼使神差地让司机停了车。

到家时,家里张灯结彩,正热热闹闹贴对联。

“回来了?”我妈头也没抬,不咸不淡地甩了句,“去把衣服换了。”

等我换上压箱底的旧裙子,磨磨蹭蹭走到客厅。

“跪下。”

我还没反应过来,旁边两个佣人已经一左一右,死死按着我肩膀,“扑通”一声把我摁跪在地上。

我妈坐在沙发主位上,居高临下地睨着我。

“周家别墅住得挺舒服吧?乐不思蜀,终于肯回来了?”

我慌了,急忙解释:“妈,不是的!是周少他……”

“啪!”

话没说完,一记狠厉的耳光已经扇了过来。

我被打得偏过头,耳朵嗡嗡作响,眼前直冒金星。

“我说你胆子怎么这么肥,原来是攀上高枝儿了?”

“宋佑娣,你翅膀硬了?”

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,狼狈地跪着。怀里揣着的小盒子摔出来,滚到她脚边。

“呵。”

“我瞧瞧,这是什么好东西?”

她冷笑着捡起盒子打开,里面是一盒精致的面霜。

“妈,这是……” 我张了张嘴,声音发颤。

“这是我用攒了好久的钱,特意给你买的生日礼物。”

我从小被当男孩养,根本不懂这些。

但店员说这款卖得最好,省城的阔太太们都爱用。

“小帅哥,咱们这儿的化妆品可不便宜哦。”

她听说我是买给妈妈当生日礼物时,笑得特别和善。

“真有心啊。唉,不像我家那丫头,半点不贴心。”

“你是哪家的孩子?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福气呢?”

我妈看清那面霜的牌子,瞬间暴怒,狠狠把瓶子砸在我身上!

顺势掉在地上成了碎片。下巴却被她冰凉的手指狠狠掐住,强行抬起来。

她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。

这一瓶面霜是你一年的生活费!宋佑娣,你出息了啊!”

是了,爸妈说我名义上是寄养在宋家的,是宋锦程的远房堂弟,

宋锦程一个月的生活费是十万,而我的一年是一万。

“小贱蹄子,才多大就知道用男人的钱了?

说!是不是勾搭上周少了?!”

不…不是的!

我拼命摇头,眼泪无声地往下淌。

那钱是我一点一点省下来的。中秋少爷是额外给了点红包,可我没乱花!

“妈,你听我……”

我妈像突然想到什么,声音陡然拔高,尖利得刺耳:

“不准叫我妈!还有,你是不是爬上他床了?!他都知道了?!”

那一瞬间,我猛地抬头看她。

眼前这张因暴怒扭曲的脸,和噩梦里那个亲手把我推下深渊的女人……重叠了。

难道……那不仅仅是个梦?!

看我愣着不说话,她以为我默认了,疯了一样扑上来撕扯我的头发!

“贱人!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!”

“周少知道了?!他都知道了?!那我儿子锦程怎么办?!他的前程全毁了!!”

“宋佑娣!你怎么敢?”

眼泪糊了满脸,我死死抓住她扯我头发的手腕,喉咙哽咽得生疼。

“我没有!”

“夫人!”

我哭喊着:“我不敢!我没有勾引周少!真的没有……”

我妈动作一顿,死死盯着我看了几秒,像是在判断真假。

那股疯狂劲儿似乎终于压下去一点。

她猛地拽起我的胳膊,拖死狗一样把我往卧室里拖:

“跟我进来!”

“我要亲自检查!”

7

我躺在冰冷的床上,屈辱的眼泪无声地淌进枕头里。

两个佣人死死按住,与我妈一起检查了我的身体,确认了我还是“清白身”,脸色终于没那么吓人了。

“宋佑娣,”她声音冷冰冰的,“你最好永远都记住你不敢。”

我死死闭着眼,把喉咙里的哽咽硬憋回去。

不敢了。

我真傻,居然还抱有一丝幻想。我错得太离谱了。再也不敢了。

中秋佳节,我被罚跪在杂物间。

窗户缝隙里透进外面烟花绽放明明灭灭的光。

噼里啪啦的鞭炮声,吵得人耳朵疼,外面在辞旧迎新。

佣人们经过窗外的窃窃私语,断断续续飘进来:

“小翠姐,你不是伺候锦程少爷的吗?快说说,少爷今年给太太送什么好东西了?太太笑得嘴都合不拢!”

“咳,别提了!少爷昨晚出去酒吧,喝得烂醉,压根儿把太太生日忘了!早上醒了才想起来,临时在我那儿拿了支新口红糊弄过去了!”

“就是你五十块买的那只?”

“嘘!小声点!礼轻情意重嘛!太太也高兴啊!”

夜晚的杂物间,寒气像针一样往骨头缝里钻。

一个小佣人端来一碗早就凉透、坨成一团的饺子。

我埋下头,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冰冷的饺子皮和馅儿,混着自己眼泪的咸味。那一瞬间,我脑子里只剩下周家别墅里,周澜书房那盏总为我留着的、暖融融的夜灯。

8

三天后,我换上佣人衣服,跟着宋锦程去参加一个上流宴会。

宋锦程那张脸确实能唬人,一身新做的骚包红西装,人模狗样地坐在那儿,像个正人君子。

只有我知道他骨子里烂透了。

赌钱、嫖娼、飙车打架,烂事儿他一样不落。

纯纯的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。

他一进场,不少富家小姐都偷偷瞄他。

宋锦程装模作样地摇着酒杯,回头使唤我:“倒酒!”

到了自由发挥、展示才华的环节,他把我提前写好的稿子背了一遍,又引来一片吹捧。

“好!说得好!这见解绝了!”

“宋才子大才啊!”

“宋少婚配了吗?我妹妹可崇拜你了,赏脸认识一下?”

我像个影子一样站在他身后,那些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。

宋锦程环顾四周,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吹捧。

可当他余光扫到身后的我时,脸色“唰”地就阴了。

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他压低声音,带着嫌弃。

“夫人让我跟着的。”我低着头回答。

他不耐烦地哼了一声:“用不着,滚回去,别杵这儿碍眼。”

我小声提醒:“可这离咱家远着呢……”

路上全是冰,打车都难。

“废话!小爷当然知道!”宋锦程懒洋洋地掀起眼皮,嘴角勾起恶意的笑,“听不懂人话?小爷就是要你走、回、去!”

天早就黑透了,路上鬼影都没一个。

我打定主意,等天亮再想办法搭车。

刚下过雨,我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水里。

路过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口时,突然听见女孩惊恐的尖叫:

“你干什么?!放开我!”

脚步猛地顿住。

紧接着,一个熟悉到恶心的声音响起,我全身的血都凉了半截。

“小美人儿,别躲啊,知道我是谁吗?”

巷子里,宋锦程正把一个小姑娘按在墙上撕扯她的外套!

“流氓!滚开!”小姑娘的同伴冲上来帮忙,被他狠狠一脚踹开!

“滚蛋!”

“听说过《论商策》吗?省报特约专栏,‘少年天才’宋锦程,小爷写的!”他得意洋洋地自报家门。

原本还在挣扎的小姑娘,动作明显一僵,眼睛瞪得老大:“你……你是宋锦程?”

“如假包换!怎么样?”宋锦程笑得更加放肆。

小姑娘皱着眉,借着微弱的光打量他,没吭声。

“小美人儿,爷看你长得还行。乖乖听话,把爷伺候舒服了,”他凑近女孩的耳朵,喷着酒气,“说不定爷大发慈悲,收你当个小情人儿呢?”

“小爷可是周少跟前的人,将来前途无量!你跟了我……”

话音未落。

几步之外,我掂了掂手里冻得梆硬的半块砖头,对准他后脑勺,

“砰!”

一声闷响。

宋锦程身子晃了两下,像截烂木头,“噗通”栽进雪地里。

我看着面前吓傻、衣服被扯乱的小姑娘,压着嗓子低吼:

“还愣着?!快跑!”

那女孩被她朋友拽着跑出两步,突然猛地回头看我。

巷子太黑,看不清她的表情。

我还没琢磨明白她什么意思,她已经拉着同伴,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里了。

9

第二天。

我刚踏进家门,就看见客厅里,宋锦程顶着头上的纱布,和我妈都沉着脸坐在那儿。

“夫人,少爷。” 我低着头打招呼。

过了好半天,才听见宋锦程阴阳怪气的声音:

“昨晚,死哪儿去了?”

他吃了哑巴亏,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。

我缩着肩膀,声音怯怯的:“少爷不是说……让我自己走回来……”

“我、我走了一晚上,迷路了,刚找到路……”

宋锦程被噎住,旁边我妈立刻冷着脸接上:

“宋佑娣,我让你寸步不离跟着你弟弟,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?”

“长本事了,连我的话都敢不听?” 宋锦程立刻找到由头,煽风点火:“妈!我就说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!” 我顺从地跪下来:“夫人,我错了。”

我妈冷笑:“错了?错了顶个屁用!因为你没看住,锦程头都磕破了!他要是有个好歹。”

她猛地伸手揪住我头发,强迫我抬头,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就要扇下来!

但这次,巴掌没落下来。

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
“夫人。”

我直视着她的眼睛,声音不高,但清晰:

“周少吩咐了,过了国庆,我得回周家。”

我微微偏过头,露出中秋那天被她打后,脸颊上还没完全消退的红肿印子。

“到时候,周家上下都看得见这伤……怕是对弟弟的名声不太好。”

我妈动作一僵,扬着的手慢慢放了下来。

那一巴掌她确实用了狠劲儿。

她盯着我脸上残留的浮肿,脸色变幻,最终冲旁边的佣人吩咐:“去库房,把周家上次送的那盒进口药膏拿来。”

我心里石头落地,面上还是恭敬:“谢谢夫人。”

我妈却眯起眼睛,上下打量我,语气森冷:

“宋佑娣……”

“你最好别给我动什么歪心思。”

晚上,我路过主卧门口,无意中听见了我妈和宋锦程的对话。

“锦程,你跟妈说实话,好端端的,头上那么大个包怎么来的?”

“妈,我真没……”

“你胳膊上有抓痕!”我妈打断他,声音严厉,“你是不是又去招惹谁家姑娘了?”

沉默了好一会儿,宋锦程才丧气地承认:“……嗯。”

“哎呀妈,没事儿!这种事儿,她们自己捂还来不及呢,哪敢往外说?”

“姑娘家的名声清白多要紧啊。”

我妈沉默了很久。

“……你说得对。就算闹开了,妈做主,在外面给你安置一套房子养着就是了。”

“可总这样……也不是个办法。”

她忽然叹了口气。

“你还记得谢家那丫头吗?前几天……跳楼了。”

宋锦程不屑地“嗤”了一声:

“死了不正好?”

“是她自己犯贱勾引我!我当时喝多了,能怎么办?”

“一个破鞋,给我玩我都嫌脏!” 他顿了顿,看我妈没说话,又放软语气:“妈,你放心,我有分寸。”

“可昨晚那个丫头……妈让人打听了半天,愣是没问出来是哪家的。”

“万一……”

“哎呀,妈!没事儿!”宋锦程的声音阴恻恻的,带着恶毒的笑意,“要真是哪家千金小姐……那更好拿捏!”

“名声毁了,比杀了她还难受,那是前途尽毁,粉身碎骨!”

“就算是市长家的闺女,她也得认栽!照样拿我没办法!”

10

国庆结束那天,是我十四岁生日。

当然,也是宋锦程的。

爸妈高兴坏了,大摆宴席,把省城能请到的宋家亲戚都请来了。

家里张灯结彩,热闹非凡。

但没人会记得我。

我蹲在自己那个又小又偏的杂物间改的屋里,给自己煮了碗清汤寡水的挂面。

“生日快乐,阿娣。”

我捧着碗,小声对自己说。

刚喝了一口面汤,我妈的贴身佣人就慌慌张张冲了进来。

“小姐!快!夫人让你换上男装,马上去客厅!”

我心里一紧:“出什么事了?”

佣人声音都在抖:“周、周少来了!指名道姓要见你!”

我匆匆赶到客厅,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心的周澜。

他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的沙发上,我爸我妈和一屋子宾客,全都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,大气不敢出。

“少爷。” 我低头行礼。

“怎么这么久?”周澜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,眉头微蹙,手指不悦地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,“才几天没见,瘦了一圈。”

“宋家……没给你饭吃?”

后脑勺能感觉到我妈那刀子似的目光。我扯出一个笑:“多谢周少关心,宋家待我……很好。”

周澜“嗯”了一声,听不出情绪。

接着,他视线转向我爸,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天气:

“宋总,是手头太紧?怎么儿子过生日,连身像样的新衣服都穿不起?”

我爸额头瞬间冒汗,腰弯得更低了:“周、周少……我……”

周澜轻轻嗤笑一声,站起身。

“看来我这个陪读,在你们家不怎么受待见?”

“行吧,”他随意地对身后的保镖摆了下手,“人我今天就带走了。”

他走到门口,脚步一顿,像是刚想起来,回头对助理淡淡吩咐:

“哦,对了。宋总今天怠慢贵客,态度很有问题。之前的那个项目就此作罢。”

宋光宗在后面急得直跺脚。

11

回周家别墅的车上,一路沉默。

我正琢磨着怎么打破这安静。

周澜忽然抬眼看向我。

“在宋家过得不痛快,为什么不回来?”

我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,含糊地应付:“没、没什么不顺心的……”

周澜没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我,那眼神像能穿透人心。

过了好一会儿,我才鼓起勇气,声音低得像蚊子哼:“少爷……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

“公事上,”他语气平淡,“你是我的陪读,我的人,我自然要护着。”

“私底下,”

他顿住了,似乎在斟酌词句。

“……我挺欣赏你。”

“所以,想看着你……一步步往上走,走得更高更远。”

那天下午,周澜直接带我去了城郊香火最盛的灵岩寺。

巨大的佛像高高在上,周澜很自然地和我并排跪在蒲团上。

俯身叩拜时,我偷偷睁开一只眼瞄他。他闭着眼,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,仿佛比我这个临时抱佛脚的更信这些。

起身后,我忍不住好奇:“少爷刚才许了什么愿?”

周澜垂眸看了我很久,昏黄的烛光映在他眼底,声音轻得像叹息:

“求你,岁岁平安。”

说着,他抬手,把一个带着体温的东西挂到了我脖子上。

“生日礼物。”

我低头一看,是一枚小巧精致的……银制长命锁?款式很古朴。

周澜似乎和寺里的住持很熟,两人在禅房里聊了很久。

什么前世因果、轮回业报……

“药师如来行菩萨道时,发十二大愿,普度众生,所求皆遂……”

我听得云里雾里,眼皮越来越重。

脑袋一点,意识就像断了线的风筝,昏昏沉沉地栽进了黑暗里。

梦里,我好像在看一场模糊的老电影。

画面里是另一个“我”,穿着旧式的衣服,亦步亦趋地跟在周澜身后。

表面看着镇定,

可那微微颤抖的睫毛,却清清楚楚地暴露了藏在心底的……恐惧和茫然。

这感觉……像是我上辈子第一次踏进周家大门时的样子。

12

梦里的画面继续播放。

那时的周澜,对我可没现在这么“好”。他看我的眼神,又冷又挑剔,像在评估一件不合格的商品。

周家大宅里个个都是人精,一看少爷这态度,立马开始变着法儿整我。

那段时间,真是暗无天日。

辛辛苦苦写的作业,第二天准“丢”,被教授骂得狗血淋头。

晚上想睡觉?掀开被子一看,湿淋淋的全是水,谁干的?不知道。

所有的憋屈,都在那天爆发了。

我被几个人高马大的陪读,硬生生推进了周家后花园那个冰冷的景观湖里!

身上厚重的棉衣一浸水,死沉死沉地往下拽。

我根本不会游泳,拼命扑腾,冰凉的湖水混着绝望,大口大口往喉咙里灌。

岸上传来刺耳的哄笑:

“活该!”

“装什么装!到了周家地盘,看谁还罩着你!”

……罩着?罩着谁? 我脑子一片混沌。

“教授说的‘衣冠禽兽’就是他这样的吧?”

“在周少面前装得跟孙子似的,出了门就原形毕露!”

“祸害了多少姑娘!宋锦程,你他妈还搁这儿装清高呢?”

“小谢!记得小谢吗?!她昨晚跳河了!”

“你这种人渣,淹死最好!”

我猛地瞪大眼睛!

宋锦程在外面干的那些烂事儿,我隐约知道点皮毛。

我只当他风流成性,没想到,

电光火石间,所有碎片都拼上了!

周澜看我的冷眼,其他陪读莫名其妙的敌意……

我挣扎得更凶,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沉。

岸上的骂声突然停了。

一群人齐刷刷噤声,垂首肃立。

我用尽力气抬眼,看到周澜的车不知何时停在湖边,车窗降下。

我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,嘶哑地喊:“少爷!”

深秋的风卷着枯叶,惨白的阳光照在湖面上。

我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、依旧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里,

喉咙像被堵住。

“……不是我。”

嘴唇哆嗦着,这几个字几乎是从肺里挤出来的。

下一秒,浑浊冰凉的湖水彻底淹没头顶。

世界陷入黑暗。

再睁眼,已是深夜。

周澜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,静静地看着我。

床头灯的光线昏黄,映着他半边脸,看不清表情。

身上穿着干爽的睡衣,我知道瞒不住了,挣扎着爬起来就要跪。

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

倒是周澜先开了口,声音没什么起伏:

“听说宋锦程有个远房堂弟,叫宋佑娣。”

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,一字一顿:“宋佑娣?”

我呼吸一窒:“……是,我其实是他龙凤胎姐姐。”

“那份轰动省报的《论商策》,也是你写的?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“你知道冒充他人身份,尤其是在周家,伪造重要文件签名,是什么后果吗?”

听到这问题,我突然有点想笑,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悲凉。

“知道。”

“爸妈逼的,我没得选。”

周澜看着我,没再说话。

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心跳。

过了很久。

“明天开始,搬到我那层住。”

“没我允许,不准离开别墅范围。”

我猛地抬头,难以置信:“少爷?!”

“不是你犯的错,我不会算在你头上。”

“至于你的身份,”

“我会保密。”

我脸上的震惊根本藏不住。

这么大的事……就这么算了?

周澜回望着我,昏暗中,他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复杂:

“对不住。”

13

搬进周澜那层后,我在周家的日子总算好过点了。

那些富家子弟看我的眼神还是带着厌恶,但至少不敢再明着使绊子。

有周澜罩着,我再没回过宋家,宋锦程也老实了一段时间。

年底,各种年会、聚会扎堆,正是社交旺季。

宋家催命的电话又来了,我只好跟周澜请假回家。

我妈命令我换上佣人衣服,寸步不离跟着宋锦程去参加宴会,就怕他露馅。

没想到,冤家路窄,在宴会上碰见了那群周家的陪读。

宋锦程看见他们,眼睛一亮就想凑上去套近乎。

我赶紧小声拦他:“别去……”

他一把甩开我的手,捏着我下巴冷笑:

“宋佑娣,你这贱种,就见不得我好是吧?”

“陆氏集团的公子,赵家的小少爷……那么多高门子弟!你在周少身边混了几个月,一个关系都没攀上?”

我刚想提醒他这帮人为什么恨“宋锦程”,就被他阴着脸打断:

“闭嘴!”

“你知不知道,本来该去周少身边当陪读的人,是我?!”

我简直无语,眼睁睁看着他端着酒杯就凑了过去。

结果可想而知。

自从周澜公开护着我,他们在我这儿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。

我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,就见那群原本谈笑风生的少爷们,一看到宋锦程,脸“唰”地就拉下来了。

宋锦程还搞不清状况,堆着笑凑上去:

“几位兄弟,好久不见啊!最近怎么样?”

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。

领头的陆淮川,陆氏集团的太子爷,也是周家陪读圈里的头儿,皱着眉,像看垃圾一样上下扫了宋锦程一眼:

“宋锦程?”

“你脑子让门挤了?”

宋锦程从小被捧惯了,哪受过这种气,当场懵了,还试图赔笑:“陆哥……今天心情不好?我……我哪儿得罪你了?”

陆淮川像被恶心到了,“嗤”地笑出声:

“心情?看见条到处发情的野狗在眼前晃,心情能好?”

他突然一把揪住宋锦程的衣领!

宋锦程被他扯得一个趔趄,差点摔倒。

“在周少别墅里,老子动不了你。”

“现在出来了,你他妈还敢往老子跟前凑?找死呢?” 他目光落到宋锦程手里那杯酒上,笑容变得恶毒:

“听说你祸害姑娘的时候,最爱玩‘舔鞋底喝酒’的恶心把戏?”

宋锦程脸“唰”地白了:“我……我没有……”

“真他妈下贱啊,宋锦程。”陆淮川笑容冰冷,“在周少眼皮底下,我确实不能拿你怎么样。”

“可出了那个门儿,宋锦程,你最好给老子夹紧尾巴做人!”

“要是再让小爷我看见你,”

他劈手夺过宋锦程那杯酒,“哗啦”一声,全泼在了宋锦程脸上!

宋锦程受了奇耻大辱,灰头土脸地滚回家告状。

我妈听完前因后果,气得发疯,冲上来就要打我:

“让你跟着你弟弟是干什么吃的?!”

“眼睁睁看着你弟弟被人欺负,你是不是故意的?!”

就在她巴掌要落下时,佣人慌慌张张跑进来:“太太!周、周少的车到了!就在大门外,说来接少爷回去!”

我妈高高扬起的手硬生生顿在半空。

落下来时,变成了“温柔”地抚摸着我的头发,声音也放软了:

“佑娣啊,妈从小最疼你了,就指望你看顾好你弟弟,你怎么就做不到呢?”

“你就这么报答妈的?”

她越说越气,手指猛地掐住我大腿内侧的软肉,狠狠一拧!

钻心的疼!

“给你点小教训,让你长记性。”她盯着我瞬间煞白的脸,压低声音,

“记着,只有你弟弟好了,你才能好!”

她看着我被掐得迅速泛青紫、甚至渗出血丝的皮肤,又轻柔地摸了摸,语气“语重心长”:

“妈的一片苦心……你得懂,知道吗?”

14

回周家别墅的车上,我和周澜面对面坐着。

他肯定听说了今天宴会上的闹剧,目光落在我身上,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深意。

车里很安静,我突然开口,声音有点发涩:

“少爷,您书读得多,能帮我解个惑吗?”

大腿内侧被掐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。

我抬起头,眼里是真真切切的茫然。

“古人云,‘殚竭心力终为子,可怜天下父母心!’……”

“还说‘惟愿孩儿愚且鲁,无灾无难到公卿’……”

“可是……” 我的声音低下去,带着困惑,“为什么,我感受到的却只有疼?”

周澜看着我,没立刻回答。

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理我这种傻问题的时候。

我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。

“感觉不到,就是没有。”

对上我怔住的眼神,他抬手,不轻不重地弹了下我额头。

“平时不是挺聪明的?怎么一碰到这种简单道理,就死脑筋钻牛角尖?”

“你这脑子,是间歇性灵光?”

他这么说着,我脑子里却猛地闪过宋锦程靠那篇《论商策》全省出名那晚的画面。

我妈高兴坏了,破天荒地给我煮了一碗清汤挂面。

她就坐在我对面,脸上堆满了笑,每一道皱纹都透着满意。

“佑娣啊,干得好!妈没白养你!”

道理谁都懂。

可那一刻我就知道,我这辈子都放不下那碗面了。

我还在渴望那一点点廉价的温情。

哪怕心里清清楚楚,那全是假的,是裹着糖衣的毒药,下面是万丈深渊。

三年后,我顶着“宋锦程”的名字,拿到了顶级名校的录取通知,风光无限。

那段时间正好周氏集团海外项目出了大乱子,周澜亲自飞去坐镇。

临走前,他特意把我叫到书房:

“留在别墅,等我回来,阿娣。你的事,我会处理好。”

“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,愿不愿意……以后跟着我一起做事?”

我说:“好。”

可是当管家告诉我,宋家的车就停在周家大门外等我回家。

“少爷快下去吧!宋先生和太太都等着呢,太太笑得可开心了!”
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问了句:“我爸妈……都来了?”

管家点头:“是啊!您是没看见,太太那脸上笑开了花,别提多骄傲了!”

我的心……还是动摇了。

也许,就为了那碗清汤挂面。

为了那句带着虚假温度的“佑娣啊,干得好!”

父母爱孩子也许不是天性,但孩子对父母那份天生的依恋,对亲情的渴望,就像刻在骨头里的本能,怎么也抹不掉。

孩子对父母的爱,像是命中注定,扎根在心里,解不开,挣不脱。

我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,却还是……学不会恨他们啊。

明明再往前一步,就是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。

15

后来发生的事,和梦里一模一样。

我被灌了药,嗓子像被火烧过,再也发不出声音。

又被毒瞎了眼睛,世界只剩一片黑暗。

他们把我锁在宋家废弃的地下室里,像关一条没用的老狗。

浑浑噩噩,不知道过了多久,是白天还是黑夜。

可他们还是不放心。

怕我用残废的手摸索着写字“告密”,他们给我注射了某种神经毒素,让我的双手彻底瘫软无力,连笔都握不住。

然后,一纸伪造的精神鉴定书,把我塞进了郊外那家臭名昭著的精神病院。

被拖走那天,我凭着最后一点力气,爬到客厅,死死抓住我妈的裤脚,用额头一下下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。

喉咙里只能挤出“嗬…嗬…”的、像破风箱一样绝望的嘶鸣。

我说不出话,我只能在心里求我妈,

求您了,妈…求您…

我会乖…我就在地下室待到死…

我什么都不会说…不会害弟弟…

别送我去…别送我去那里…

求求您…

我妈像踢开碍眼的垃圾一样,一脚踹开我的手。

“行了,动作快点,明天把她弄走。” 她冷漠的声音像冰碴子。

下一秒,那声音却骤然拔高,变得无比热切欢快:

“哎呀!锦程回来了?!”

“快!快请少爷到客厅坐!今天怎么这么晚?”

“我儿累坏了吧?小翠!让厨房再加个老参炖鸡汤!好好给我儿子补补!”

我趴在地上,听着她截然不同的语气,听着她对宋锦程无微不至的关怀,突然控制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。

那笑声从我毁掉的喉咙里挤出来,破碎、嘶哑、扭曲,一声接一声,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,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嚎叫。

森然,恐怖。

周澜找到我的时候,我已经只剩一口气了。

在精神病院那个最阴暗潮湿的禁闭室里,门锁被暴力破开的声音震得墙壁都在抖。

急促的脚步声冲进来,一步,两步……然后猛地停住。

死一样的寂静。

他大概……认不出眼前这个不成人形的“东西”是我了。

下一秒,我被一个带着熟悉冷冽气息、却无比滚烫颤抖的怀抱紧紧裹住。

是周少。

他来了。

他竟然真的找来了。

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,拼命推开他。

摸索着,凭着记忆里陪读时的姿势,对着他模糊身影的方向,艰难地弯下腰。

对不起啊,少爷。

明明答应过,要陪你读完那些厚厚的商业案例,帮你写最完美的企划书。

要和你一起站在摩天大楼的顶层,看这片繁华盛世。

可我现在……

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了。

我失约了。

周澜浑身都在抖,猛地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,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:

“阿娣……阿娣?!”

我摸索着抓住他的袖子,张了张嘴。

被烧毁的喉咙里,只发出几声漏风般的、绝望的“嗬嗬”声。

“你想要什么?告诉我!你想要什么?!” 他把我的左手紧紧贴在他滚烫的掌心,声音带着濒临崩溃的嘶哑,“写!写在我手上!我替你去做!什么都行!!”

好。

我残存的左手,还能勉强抬起一点点。

我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,指尖颤抖着,在他宽大温暖的掌心里,一笔,一划,无比缓慢而清晰地写下一个字

“死”。

写完最后一个笔画,指尖无力地滑落。

我的意识,像断线的风筝,猛地被抽离了这具残破不堪的躯壳。

飘在半空,我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。

看见“我”软软地倒在周澜怀里,最后一丝气息彻底断绝。

周澜抱着那具冰冷的身体,僵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
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
过了很久,很久。

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、小心翼翼的恐惧,颤抖着,伸向“我”的鼻端。

“阿娣……?”

他低低地、试探地唤了一声。

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
可是这一次。

再也没有人,会回应他了。

16

我猛地睁开眼。

大梦一场,浮生半日。

昏黄的光线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。

禅房里,那位住持已经离开了。

周澜单手支着头,半张脸隐在阴影里,看不清表情。

“醒了?”他声音有点哑,像是也刚醒,“天快黑了,等会儿回别墅,我给你煮碗面。”

我心头巨震,脱口而出:“……什么面?”

他像是想起了什么,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。

“清汤挂面。”

我愣愣地看着他,昏暗的光线下,只看得清他那双深邃、此刻却异常温柔的眼睛。

喉咙发紧,我哑声叫他:“少爷……”

他有些疑惑地看向我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

“我……失约了。”

话音落下的瞬间,周澜猛地坐直了身体,眼睛死死盯着我,瞳孔都在震动。

“阿娣……?”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带着难以置信的试探。

我轻轻点了点头。

目光不经意扫过旁边的矮几,上面放着一个签筒。而周澜的手边,正压着一支刚刚抽出来的签。

那支签露出的半截签文上,清晰地写着:

「前世因,今世果」。

“少爷……” 我声音干涩,“上辈子……我死了以后,发生了什么?”

周澜沉默了很久,久到禅房里的空气都凝固了。最终,他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,什么也没说。

他不愿提,我便不再追问。
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开口,声音低沉:“那这辈子,”

“有些东西,比命还难求,” 我轻声打断他,语气平静却带着彻骨的冷意,“比如爹妈真心实意的爱。”

“我不会再犯傻了。”

“欠下的债,我要亲手一笔一笔讨回来。”

“好。” 周澜看着我,眼底翻涌着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,最终却化开一个释然又带着点狠戾的笑。

“阿娣,那就放手去做你想做的,一切有我。”

他看着我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。

17

年假结束,周家别墅的私教课又开始了。

日子照常过着。

这天放学,周澜被集团一个紧急会议叫走了。

我独自回别墅的路上,被人堵在了僻静的林荫道上。

来人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,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。

是陆淮川,那个陆氏集团的太子爷。

我停下脚步,和他对视几秒,平静地问:“陆少,有事?”

他死死盯着我,像要把我盯穿。

“谢姝死了。”

我一愣。

还没等我从记忆里翻出“谢姝”是谁。

陆淮川猛地一步上前,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!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我提起来!

“好好一个姑娘!怎么会突然不吃不喝……跳了河?!”

“宋锦程!是不是你干的?!”

电光火石间,我想起很久以前在宋家偷听到的那段对话:

「你还记得谢家那丫头吗?前几天……投河了。」

「死了不正好?」

「是她自己犯贱勾引我!我当时喝多了,能怎么办?」

「一个破鞋……」

我被他掐得呼吸困难,艰难地掰着他铁钳般的手:“谢…谢小姐……是你什么人?”

陆淮川眼睛通红,声音嘶哑:“我们从小一起长大!她是我……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!”

他猛地松开我,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,狠狠砸在我脸上!

东西落地,我看清那是什么,瞳孔骤然收缩!

是一条昂贵的定制腰带。内衬上,用特殊的暗线,清晰地绣着两个小字:「锦程」。

“这是小姝的佣人,在她房间里找到的!”

“人证物证俱在!宋锦程,你他妈还有什么好狡辩的?!”

对上他几乎要滴出血的眼睛,我喘匀了气,抬手整理被弄乱的衣领:“对不起,这件事……我无话可说。”

下一句话,却让他愣住了。

“但我不是宋锦程。我是他所谓的远房堂弟,也是他的龙凤胎姐姐,宋佑娣。”

我平静地迎着他震惊的目光:

“宋锦程祸害姑娘,禽兽不如,死一万次都不够。”

“可你只凭一条腰带,定不了他的罪。”

“宋锦程是宋家的独苗,我爸就是倾家荡产,也会保他到底。”

陆淮川眉头紧锁:“你想说什么?”

“去年,南城水灾,政府拨了三个亿的救灾款。我爸是作为B氏集团董事成员之一,是项目监管负责人,却伙同财务总监,暗中挪用了近一个亿,中饱私囊。”

“前年,北区新区建设,你们陆氏和我爸公司竞标建材。我爸联合另一家公司,给出去的样品是顶级货,实际供应的全是劣质次品,钢筋标号严重不足,水泥掺了过量粉煤灰。”

“还有大前年……”

陆淮川厉声打断:“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?!”

我抚平衣领上最后一道褶皱,朝他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:

“因为《论商策》就是我写的呀,我一直都知道……。”

18

半年后,陆氏集团联合几家媒体,爆出惊天猛料:B氏集团董事成员宋光宗,在去年的南城水灾重建项目中,涉嫌巨额贪污!

一石激起千层浪!

紧接着,宋光宗,我爹这些年干过的龌龊事,偷工减料、商业贿赂、非法竞标……桩桩件件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挖了出来,铺天盖地地登上财经头条和热搜!

B氏集团的股票大跌,舆论哗然,宋光宗当天就被经侦部门带走调查,上面下令严查,宋光宗也被董事会开除。

当天晚上,我妈像热锅上的蚂蚁,十万火急地把我叫回宋家。

“佑娣!我的好女儿!你可一定要救救你爸!” 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,指甲几乎嵌进我肉里,六神无主。

“我都听说了,周少最疼你了!你去求求他!求他帮帮忙!”

“你爸是清白的!他是被人陷害的啊!”

我轻轻拍了拍她冰凉颤抖的手背,声音温和:“夫人,你放心。”

紧接着,我凑近她耳边,压低声音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:“只是……少爷那边,其实已经知道实情了。”

她浑身一僵,脸瞬间煞白:“什、什么?!那……那怎么办?!”

“爸经手那些项目的原始记录,还有……那些不能见光的账本,家里还留着吗?” 我盯着她的眼睛。

我妈眼神躲闪,犹豫不决。

我立刻换上焦急的语气:“妈!都什么时候了!火烧眉毛了!要是连少爷都保不住咱们,宋家就全完了!爸跟我说过,东西……”

“有!有!我这就去给你找!” 她彻底慌了神,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,跌跌撞撞冲进书房。

眼看着半个月过去,调查一点消息都没有,我爸还被关着。

我妈彻底坐不住了,偷偷跑到周家别墅来找我。

“佑娣!佑娣!怎么还没动静啊?” 她抓着我的手,指甲掐得我生疼,声音都在抖,“你爸……你爸什么时候能出来?”

我扶着她坐下,温声安抚:“快了,妈。少爷已经在运作了,证据链都递交给上面了,专案组也派人去实地核查了。很快……很快就会有结果,我爸就能上法庭了。”

我妈六神无主地靠在我怀里,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:

“佑娣啊……妈现在……妈现在只有你了……”

“你弟弟那个没良心的!家里都这样了,他还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!人影都见不着!” 她越说越气,声音里带着绝望,“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障!”

我轻轻拍着她的背,声音柔得像水:“弟弟还小,不懂事。等他再大点,就知道心疼妈了。”

我妈抹了把泪,仿佛找到了知音:“还是女儿贴心……佑娣,只有你懂妈的心……”

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,猛地抓住我的手腕,眼神带着孤注一掷的希冀:

“下周!下周高考成绩出来,到时候锦程就是状元了,周少肯定也能上京北大学,到时候你就找周少求求情!他爸爸是省长,爷爷又是周氏集团董事,佑娣,你……你到时候一定要替你爸说几句好话!求求情!”

我微笑着点头,眼神平静无波:“妈,我知道的。”

从那以后,我妈像是要把过去十几年缺失的“母爱”都补回来。

每天雷打不动,亲自煲了各种名贵补汤,让人送到周家别墅给我。

好像她终于记起来,我也是她的孩子。

可惜啊。

那个会为了一碗清汤面就欣喜若狂的宋佑娣,早就死在了精神病院的禁闭室里。

这些迟来的、带着剧毒的“温情”,被我面无表情地,一碗接一碗,倒进了卫生间的下水道。

算着日子,在成绩出来的前一天,我妈托人给我送来了一个沉甸甸的锦盒。

打开,里面是一本崭新的户口册。

她把我的名字写进了户口册,无非是让我感恩,我是宋家人,宋家户口册上也有我的名字了。

宋家往上数好几代,没有一个女孩。

不,是有的。

只是她们连名字都不配拥有,有的一出生就被卖到了M国,有的在检查过程中发现是女孩就直接终止妊娠。

户口册上的“宋佑娣”三个字,此刻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,像个讽刺的笑话。

我伸出手指,冰凉的指尖缓缓抚过户口本的封面,嘴角忽然勾起一个无声的、冰冷的弧度。

该结束了。

19

高考成绩公布仪式在省教育厅大礼堂举行。

教育厅长亲自给状元颁奖,连省长也亲临现场祝贺。

“我记得你,状元宋锦程,”省长笑容和煦地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
他似乎想到什么,又笑道:“你们这些年轻人,真是朝气蓬勃,前途无量啊。”

我没有接话。

在无数闪光灯、摄像头和全省教育界人士的注视下,我从随身的背包里,拿出了那本暗红色的户口本,放在了铺着红绒布的颁奖台上。

省长看着这突兀的举动,有些疑惑:“宋同学,你这是……?”

我深吸一口气,在众目睽睽之下,对着省长和教育厅长的方向,直直地跪了下去!

整个礼堂瞬间死寂,只有相机快门声疯狂响起。

“省长,厅长,”我的声音清晰地在寂静中传开,“我是女生。”

“我顶替我弟弟宋锦程的身份参加高考,是严重的考试作弊。请教育厅和公安机关立刻立案彻查!”

省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,震惊地看着我。我甚至能听到周围人群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倒抽冷气的声音。

只有站在台侧的周澜,表情依旧平静,仿佛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。

“宋锦程!”教育厅长声音严厉,带着难以置信,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!你知道这后果有多严重吗?!”

我挺直跪着的脊背,声音不大,却异常坚定:

“我不叫宋锦程。我叫宋佑娣,是宋锦程的双胞胎姐姐。”

“高考作弊,我认。该取消成绩,该负法律责任,我都认。”

“但在接受惩罚之前,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,必须当众举报!”

“什么事?”省长脸色极其凝重,沉声问道。

我抬起头,目光扫过台下震惊的人群,扬声道:

“从我父亲这一代往上数三代,宋家直系族谱上,没有一个女性名字!除了我!”

“宋家迷信邪说,为了所谓‘家族气运’,几十年来,将出生的女婴非法贩卖到境外!将怀上的女胎强行堕胎!手段残忍,令人发指!”

“我恳请省长、厅长,动用司法力量,彻查宋家!为那些被残害、被贩卖的姐妹讨回公道!”

省长脸色铁青,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:“竟有这等丧尽天良的事?!宋佑娣,你说的这些……可有依据?!”

“有!”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。

“我爸亲口说过,当年有个算命的神棍告诉我爷爷:女儿会吸走宋家的气运,让家族衰败。”

“这么多年来,宋家唯一活下来的女儿,只有我。因为我和宋锦程是龙凤胎,他们不敢弄死我。”

整个大礼堂陷入一片死寂,仿佛空气都凝固了。所有人都被这骇人听闻的指控惊呆了。

省长盯着我,眼神锐利:“孩子,空口无凭。你说的这些,证据在哪里?”

我抚过那本暗红色的户口本,声音异常冷静:

“证据,就在我母亲生下我们之后。”

“他们本来打算像处理其他女婴一样处理掉我。是我爸最后关头又找了个算命先生。”

“那个神棍说:‘此女……命格极贵,杀不得!’”

“‘她必然是夺了她弟弟的富贵命!’”

“我爸刚想捂死我的手停住了,问:‘那怎么办?’”

“那骗子眼珠一转:‘等她满四岁,用她的血喂养她弟弟四十九天,就能把命格换回来!’”

“于是,整整四十九天,最粗的针管,一次次扎进我的身体抽血……”

“可宋锦程还是那个扶不上墙的草包。”

“因为我比宋锦程聪明,学习比他好,爸妈反而更厌恶我。他们觉得是我‘偷’了宋锦程的气运。”

“小时候,我经常被关进宋家别墅那个阴冷潮湿的地下室。”

“他们让我忏悔为什么要‘偷’我弟弟的命格,为什么还不把‘气运’还给他。”

“我在地下室的旧木箱夹层里,发现了一本发黄的册子。”

“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:”

“货物:女婴。数量:X。目的地:M国。价格:XXX美元。联系人:XXX。”

“还有那些被标注为‘处理掉’的孕期记录……”

20

宋家贩卖女婴、迫害女性的惊天大案,在全国掀起轩然大波,媒体不停地报道。

与此同时,另一个重磅消息也炸开了锅。

市长千金联合其他几位受过宋锦程侵害的女孩,勇敢地站了出来,实名举报,将宋锦程告上了法庭!

当我在新闻上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,才猛然想起她是谁。

很久以前那个风雪夜,被我救下的巷子里的姑娘。

后来她找到我,傲娇地说过:“喂,本小姐最烦欠人情,这次算还你那一板砖了!”

省长听闻这些新指控,震怒不已,当即下令成立联合专案组,彻底清查!

铁证如山,法网难逃。

宋家涉案人员,包括我妈在内,一个接一个被逮捕、起诉,等待法律的严惩。

而我,作为被胁迫的顶替者,在配合调查后被拘留了两个月。

走出看守所大门那天,我申请去见了我妈。

隔着冰冷的探视玻璃,我看着她憔悴的脸,笑了笑,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:

“妈,在里面还好吗?”

“听说……你教宋锦程,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你头上,好让他少判几年?”

“啧,他可真不愧是你的心肝宝贝啊。你知道他在审讯室里是怎么说的吗?”

我模仿着宋锦程那惊恐绝望的腔调:

“‘不关我的事!真的不关我的事!都是我妈!全是我妈指使的!求求你们枪毙她!放了我!快放了我啊!’”

她低着头,肩膀微微发抖,一言不发。

我不在意,示意了一下身后的法警。

法警将一个密封的、冰冷的医用转运箱放在探视台上。

“特意给您带的‘礼物’。”

“妈,不打开看看?”

箱子打开,里面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罐,盛满了淡黄色的防腐液,浸泡着一颗……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。

我妈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,嘴唇哆嗦着:“这……这是……你!你这个……”

她猛地抬头,死死盯住我,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利箭!

“我的锦程呢?!你们把他怎么样了?!”

我笑得无比讽刺:“就在这儿啊,妈。”

“这可是你的‘心头肉’,货真价实的心头肉,怎么?认不出来了?”

我妈怔怔地看着玻璃罐里那颗漂浮的心脏,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!

“啊!!!宋佑娣!你这个贱人!我要杀了你!杀了你!!”

她发疯般扑向玻璃隔板,双手疯狂地拍打!

两旁的狱警立刻上前,死死将她按住。

我后退一步,冷眼看着她的歇斯底里。

“哦,忘了告诉你,” 我声音平静地补充,“宋锦程知道自己罪孽深重,在判决下来前,就在看守所里畏罪自杀了。他临死前倒是签了器官捐献书,可惜……”

我顿了顿,目光扫过那个玻璃罐。

“这颗心脏太脏了,没有医院愿意接收。我想着,毕竟是您的心头肉,还是给您送回来比较好。”

“对了,我爸宋光宗,昨天已经执行死刑了。”

“宋、佑、娣!!!” 她撕心裂肺地吼着我的名字,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。

我脚步一顿,转过身,隔着玻璃,清晰地、一字一顿地告诉她:

“错了,夫人。”

“宋锦程已经死了。从今往后,我叫”

“宋、明、月。”

“天地朗朗,明月昭昭。”

转身离开的瞬间,身后传来她最恶毒、最疯狂的诅咒和辱骂。

我早已麻木。

可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,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:

三岁那年。

宋锦程笑嘻嘻地把我推进后院冰冷的池塘。

我在腥臭的泥水里挣扎,呛咳着哭喊:

“妈……妈……救……救救我……”

浑浊的泥水灌进我的口鼻,视线模糊。岸边,她只是嫌恶地看了一眼,转头就抱着宋锦程柔声细语:“乖宝,别怕,离那脏水远点……”

四岁那年。

诊所冰冷的床上,粗大的针管一次次扎进我瘦弱的胸口,抽走鲜红的血液。

我疼得浑身抽搐,哭得撕心裂肺:“妈……疼……我好疼啊……”

她不耐烦地皱眉,对护士呵斥:“把她的嘴堵上!嚎什么嚎!没看见我儿子在睡觉吗?!”

初一那年。

宋锦程拿着我熬了三天三夜写出的《论商策》风光无限。

我妈逢人就炫耀,脸上笑开了花:“看!我儿子写的!多有才!真给我长脸!”

可当宋锦程因为这篇剽窃的文章被选为周少陪读,吓得魂飞魄散时……

她搂着哭闹的宋锦程,反手就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:

“看你写的什么祸害东西!”

“周家那是什么地方?多少双眼睛盯着?太危险了!你去!替你弟弟去!”

“要是露了馅,看我不扒了你的皮!”

还有好多,好多好多。

为了那一点点虚假的温暖,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。

最终换来的,却是被毒哑嗓子、毒瞎眼睛、注射毒素废掉双手,像垃圾一样扔进精神病院最黑暗的角落。

也好。

这样,我就彻底不是宋家的人了。

此生,恩断义绝,再无瓜葛!

第二年高考成绩公布也是在省政府大厅,省状元是位阳光明媚的少女,宋明月!

京北大学的新生见面会上,与学长周澜再见面时,他一眼就看到了我。

番外

1

周澜第一次见到那个顶着“宋锦程”名字的女孩,是在周家别墅的书房外。

秋日的阳光透过落地窗,半大的“少年”有些拘谨地站在光影里,抬起头对他笑,眼睛亮得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。

“少爷。” 声音清朗。

那一刻,周澜莫名想到了皎洁的明月。

那时的“宋锦程”每周末都要回宋家。可他每走一次,省城关于“宋锦程”的流言就多一次。

调戏女孩、夜店鬼混、**常客……

他的陪读,明明看起来清正又聪慧,怎么会是这种人?

周澜百思不得其解。

直到那次,“宋锦程”被其他伴读设计推进冰冷的景观湖。

惨淡的秋阳下,他看见湖水中那双凄惶绝望、拼命挣扎的眼睛。

心念电转间,他跳了下去。

把人捞上来的瞬间,水淋淋的“少年”紧紧抓住他的手臂,单薄的身体抖得厉害,湿透的衬衫下隐约可见束缚的痕迹……

一个荒谬又惊人的猜想击中了他。

她根本就不是宋锦程!

从那天起,周澜不动声色地开始观察这个叫“宋佑娣”的女孩。

越是了解,那份不忍与怜惜就越深。

这样一颗明珠,不该被埋在宋家的污泥里,不该以别人的名字、别人的影子活着。

一次商业晚宴上,他再次看到了宋佑娣。

她低着头,穿着不合身的佣人制服,像个真正的影子,沉默地跟在那个趾高气扬的草包弟弟身后。

明珠蒙尘,无人识得。

没关系。

周澜静静地看着,心里某个念头异常清晰。

他会解决掉那个徒有虚名的宋锦程。

他会护住宋佑娣,让她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。

2

高考前夕,周氏海外核心项目突遭恶意狙击,他必须亲自去坐镇。

临行前,心头那股不安感越来越重。

他忧心忡忡地叮嘱:“阿娣,考完试,不管结果如何,立刻回别墅。不要回宋家,一步都不要踏进去!等我回来。”

她乖巧地应下了。

三个月后,危机解除,周澜第一时间赶回。

然而,在京北大学的迎新名单上,他赫然看到了“宋锦程”的名字!

周澜的心猛地沉到谷底。

出事了!

他动用了所有力量,几乎把省城翻了个底朝天,却找不到宋佑娣的半点踪迹。

最后,在那家臭名昭著的精神病院最深处、最阴暗的禁闭室里,他找到了她。

那一刻,周澜觉得自己也要疯了。

遍体鳞伤,枯槁得不成人形。

听见门响,蜷缩在角落的人影下意识地抬起头。

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,此刻灰蒙蒙的,空洞得映不出任何东西,像两口枯井。

“阿娣……?”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
她似乎认出了他的声音,喉咙里发出一阵破碎嘶哑的“嗬嗬”声。

周澜看不懂,却无比清晰地辨认出她无声的唇形:

“对不起……我失约了。”

当宋佑娣用仅能抬起一点点的左手,颤抖着在他掌心写字时。

他看到了她无力垂落在破旧袖管里的右手。

一股焚心蚀骨的怒火瞬间席卷了他,几乎将他吞噬!

他记得她曾经在书桌前,行云流水写下的漂亮行书,字字风骨。

那个惊才绝艳的灵魂。

如今被毒哑了嗓子,毒瞎了眼睛,被注射药物废掉了右手,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这里。

仅仅因为她是个女孩。

现在,她用残存的左手,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,在他掌心写下那两个字:

「想 死。」

3

冷汗浸透了睡衣,周澜又一次从深夜的噩梦中惊醒。

怀里那具身体逐渐冰冷僵硬的触感,清晰得如同昨日。那是他夜夜无法摆脱的梦魇。

宋佑娣短暂的一生,细数下来,字字泣血。

管家听到动静,连忙进来开灯:“少爷,您还好吗?”

暖黄的灯光下,周澜的脸色苍白,眼神却冷得像冰:“给宋锦程‘加餐’,让他爸妈‘好好欣赏’。记住,吊着他的命,别让他死得太痛快。”

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,那神情是极致的冷漠与刻骨的残忍交织。

这是阿娣死去的第五年。

他活着的每一天,都是地狱。

周澜出车祸那天,恍惚间又梦见了宋佑娣。

天高云淡,桂花香气弥漫。

她穿着整洁的校服,扮成清俊的少年模样,眉眼弯弯地朝他笑,像初秋晚上的明月。

“少爷!”

言笑晏晏,鲜活灵动,一如初见。

他怔怔地伸出手,喃喃唤道:“阿娣……?”

下一秒,天旋地转,剧痛袭来。

强烈的失重感后,脚下猛地踩到了实处。

他低头,

正撞进一双清澈见底、带着点好奇的眼睛里。

少女宋佑娣仰着头看他,

那双明亮的瞳孔里,清晰地映出他自己此刻的模样:面容青涩,正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。

旁边的管家轻咳一声提醒:“少爷,该去上课了。”

宋佑娣也跟着忙不迭点头,学舌道:“少爷,该去上课了!”

周澜的心脏猛地一缩,随即又被巨大的、失而复得的狂喜淹没。他极轻地阖了一下眼,再睁开时,眼底翻涌着万千情绪,最终化为一片深沉而坚定的温柔。

阳光正好,穿过走廊的玻璃窗,落在两人身上。

相见,正是少年时。

全文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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