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腐锈缝线 哔唻唻 15443 字 2025-07-07 07:50:4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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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一:死鸽衔单

暴雨砸在圣玛丽教堂的彩绘玻璃上,将圣徒悲悯的面容冲刷成一片模糊流动的血色。雨声在空旷的穹顶下轰鸣,如同天神在捶打一面破鼓。空气里弥漫着湿透的石头、陈年灰尘和烛泪混合的沉闷气味,像铁锈浸泡在经年的污水里,沉重地压在肺叶上。

我背靠告解亭冰冷的橡木隔板,阴影是最好的斗篷。指尖触到暗格粗糙的边缘,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、散发着淡淡樟脑和血腥气的方块塞了进去。里面是码头工会长老查理托付的“脏布”——三本硬皮账簿,墨迹渗入纸张的肌理,每一页都爬满了贪婪的名字和冰冷的数字,足以让半座城市的权贵在绞刑架下跳舞。老查理付了双倍价钱,要求“彻底缝合”,意思是让它们和知道它们存在的人,永远消失在泰晤士河的淤泥里。

交易本该到此为止。清道夫不问缘由,只收钱办事。这是规矩,也是活命的本钱。

一股浓烈的腐臭,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雨幕。

噗!

一团灰影从教堂高耸的、布满蛛网的穹顶梁架上直坠而下,重重砸在积水的黑白石砖地面上,溅起浑浊的水花。是只灰鸽,羽毛凌乱,身体僵硬,脖子以不自然的、彻底折断的角度歪斜着,最刺眼的是喉管处——被粗糙的、染着污渍的白色棉线粗暴地缝合起来,针脚歪歪扭扭,丑陋狰狞,像几条僵死的蜈蚣爬在羽毛上。死鸟僵硬的爪子,痉挛般地蜷曲着,死死勾缠着半张被雨水迅速洇湿的货运单。墨迹在水的侵蚀下晕开,如同垂死者的泪痕,但核心的字迹依旧顽强地显露:

“7.15 运抵:橡木童棺×3(附‘夜莺’)”

落款是一个模糊不清的、形如鸟爪的印章戳记。

心脏猛地一沉。这不是巧合,是标记,是警告,是抛向深潭的石子,而我就是潭底被惊动的鱼。

身后,传来一声沉闷的、肉体撞击硬物的钝响,接着是压抑的、濒死的嗬嗬声。

我猛地转身,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。老查理——那个肥胖、秃顶、此刻本应带着他的“干净”身份远走高飞的码头工会长——像一袋被丢弃的破麻袋,瘫倒在神父布道用的高背橡木椅上。他昂贵的丝绒外套敞开着,露出里面汗渍浸透的衬衫。他灰白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,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,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。而在他油腻的太阳穴上,一枚细长的、闪着幽暗蓝光的缝衣针,几乎齐根没入!

那针尾熟悉的、带着细微螺旋纹路的金属光泽,像冰锥刺入我的眼底——是我亲手调配神经毒素时,习惯性刻下的防伪标记。是我吃饭的家伙。

暗红的血,正从那细小的针孔周围极其缓慢地渗出,沿着他松弛的皮肤纹理蜿蜒而下,在他灰白的鬓角凝成一道细细的、触目惊心的溪流,最终滴落在他昂贵的羊绒马甲上,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污渍。

“放下凶器!手举起来!别动!”一声尖锐到变调的厉喝,如同淬火的铁条猛地投入冰水,瞬间撞碎了教堂内滂沱的雨声和死寂。沉重的橡木大门被粗暴地撞开,一群穿着湿透深蓝色警服的人影蜂拥而入,靴子踩在积水的石砖上发出杂乱刺耳的声响。为首者,正是新任警督塞巴斯蒂安·克劳。雨水从他宽檐警帽的边缘不断滴落,在他年轻却紧绷的脸上划出冰冷的水痕。他手中的手枪稳稳地指向我的眉心,枪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死亡的幽光。他的左手紧握枪柄下方,尾指的位置——空空如也,只留下一个异常光滑、如同精心打磨过的断口。

冰冷的杀意和精心布置的陷阱感瞬间将我包围。我没有动,目光扫过地上诡异的死鸽,扫过老查理的尸体,最后落在那位年轻警督光滑的断指上。太快了,警方的反应快得超乎寻常。

在克劳警督的枪口和所有警员惊疑不定的目光中,我猛地探身,一把撕开老查理昂贵外套的内衬!

嘶啦——

劣质布料撕裂的声音异常刺耳。暴露在惨淡光线下的是内衬上密密麻麻、令人头皮发麻的炭笔素描!每一张都画着同一个男人:瘦削的脸颊,紧抿的薄唇,标志性的、覆盖着陈旧黑色皮革眼罩的右眼——那是我!每一张扭曲的独眼面孔,其眼角处都用一种近乎癫狂的笔触,流淌着未干的、污浊的墨迹,蜿蜒爬行出三个相同的、如同诅咒般的字:

“裁缝即夜莺”

数十张“我”的脸,数十个“夜莺”的指控,密密麻麻地缝在老查理尸体的内部,像一片令人作呕的、由恐惧和栽赃编织成的裹尸布。

“你…你这魔鬼…” 克劳警督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,枪口微微颤抖,但他依旧死死瞄准。

老查理的喉咙深处,还堵着最后半口浑浊的气,发出破旧风箱般沉闷的嘶响。更多的血沫从他无法闭合的嘴角溢出,滴落,正好落在他内衬上那些扭曲的“夜莺”字样上。墨迹与鲜血迅速交融、晕染、腐败,形成一块块污秽的印章,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死亡气息。

我缓缓直起身,面对着冰冷的枪口,右眼罩下的空洞仿佛也感受到了那份寒意。左手悄然探入大衣内袋,握住了那柄陪伴我多年的黄铜拆信刀。冰冷、坚硬、沉甸甸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皮手套传来,像握住了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。刀柄上繁复的纹路,此刻如同活物般硌着掌心。老查理喉咙里最后的嘶鸣,像生锈的锯条在拉扯我的神经。

冰冷的对峙在圣徒模糊的注视下凝固。雨声、血腥味、鸽子的腐臭、还有那缝在内衬上的无数个“我”……所有的线索都如同冰冷的毒蛇,缠绕上来,收紧,要将我拖入一个精心编织的、名为“夜莺”的坟墓。而那位断指警督和他黑洞洞的枪口,就是这座坟墓的守门人。

卷二:裹尸布上的油渍

停尸间的氙灯发出刺耳的嗡鸣,惨白的光线毫无怜悯地倾泻而下,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,也照得皮肤下的血管都透出病态的青色。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、福尔马林和一种更基础的、属于死亡本身的甜腻微腥的气息。老查理庞大的身躯覆盖着惨白的裹尸布,躺在一张冰冷的金属台面上,像一块等待切割的冻肉。

我站在台边,仅存的左眼微微眯起,适应着这令人不适的强光。指尖,那柄黄铜拆信刀薄如柳叶,边缘被打磨得在灯光下反射出近乎刺目的寒芒。刀尖,稳定得如同焊在空气中,精准地刺入老查理后颈皮肤上一处微小的线结——那是缝合他巨大伤口(法医解剖取样)后留下的痕迹。针脚粗糙,显然出自某个不耐烦或者技术拙劣的助手。

刀尖极其轻微地一挑,一个线头崩开。接着是第二个,第三个。动作流畅而稳定,像是在拆解一件精密的钟表,而非剥开一具尸体的秘密。线头崩断的细微声响,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清晰可闻。很快,后颈那道蜈蚣般狰狞的缝合线被完全挑开,露出下面翻卷的、失去血色的皮肉和惨白的脂肪层。

警督克劳站在几步开外,双手抱胸,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,脸色依旧难看。他派来的两个年轻警员守在门口,手按在枪套上,眼神充满警惕和不信任。他们得到的命令是“盯紧这个危险的清道夫”,而非协助。

我无视那些目光,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暴露出的皮肉和周围残留的细微痕迹上。没有高科技扫描仪,没有光谱分析,只有被锤炼了无数次的感官和浸透了黑暗的经验。指尖的触感、鼻翼的翕动、舌苔上残留的微妙滋味,就是我的仪器。

微光下,证据如同残渣般被搅动、显形:

货运单的幽灵: 我捏起一片从死鸽爪上取下的、边缘被雨水泡软的货运单碎片。指尖捻过粗糙的纸面,凑近鼻端。浓重的廉价油墨味刺鼻,是码头区那些廉价印刷品特有的粗劣气味。然而,在这股工业化的臭味之下,极其细微地,潜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甜和一种独特的矿物涩味——像某种泉水。圣水!唯有教堂神父日常使用的墨水瓶,才会常年浸润在圣坛上祝圣过的水中,日积月累,墨水里便浸染了这种难以彻底洗脱的“神圣”气息。老神父奥斯丁…他颤抖的手、浑浊的眼神、总是萦绕着微弱焚香气味的黑袍…线索无声地指向他。

死鸽的针脚: 从证物袋里取出那根缝合鸽子喉咙的粗棉线。棉线本身是贫民窟杂货店随处可见的便宜货,颜色灰白,质地松散。但当我将它放在解剖台的无影灯下,用刀尖小心地刮下一点点线体上的附着物,再用指尖捻开时,一种熟悉的黏腻感和微弱的温热感传来。蜂蜡!而且是经过特殊熬煮、带着轻微松香气息的蜂蜡。这是伯恩殡仪馆处理尸身、专门用于加固缝合线头防止其过早松脱的独门手艺,绝非普通裁缝或家庭主妇所用。那股混合着死亡和防腐剂的独特气味,仿佛穿透了证物袋,直冲鼻腔。殡仪馆…玛格丽特…那个手背有灼痕的女人…

“我”的画像之纸: 拿起一张从老查理内衬上取下的、画着我独眼肖像的素描纸。纸张粗糙,表面布满细小的木质纤维,是再普通不过的廉价新闻纸。然而,当我的指腹用力在纸面摩挲几下,再凑近深深一嗅时,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异常清晰的金属腥气钻入鼻腔——铅毒!这种独特的气味,我在市政厅档案室的地下焚化炉旁闻到过无数次。那是他们集中销毁过期或敏感文件时,特殊油墨和纸张在高温下产生的特有副产品。这种纸张,通常用于印刷那些需要“彻底消失”的密件。市政厅…秘书罗伊斯…那个戴着假眼的男人…

警督的断指: 我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门口警督克劳那只缺失尾指的左手。官方报告我读过:码头械斗,被失控的起重机齿轮绞断。工伤,英勇。但此刻,在停尸房惨白的光线下,那个断口显得异常刺眼——边缘过于光滑平整,没有任何撕裂伤或挤压变形留下的痕迹,更像是被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刃,在瞬间干净利落地切下。这绝非粗糙、笨重的工业齿轮所能造成的创面。一个谎言。关于他的身份,关于他的过去。

初步的线索在脑中如同冰冷的齿轮开始啮合:教堂、殡仪馆、市政厅。神父、殡葬师、秘书。以及这位身份存疑的断指警督。一张无形的网,正在收紧,而网的中心,是我这个被标注为“夜莺”的清道夫。

“看出什么名堂了,裁缝?”克劳警督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,打破了停尸房的死寂,“还是想拖延时间,好编造下一个故事?”

我没有回答。将证物小心放回袋中,目光投向那两个年轻警员:“去伯恩殡仪馆。冷藏库。第三具橡木童棺。”我的声音沙哑而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。

克劳警督眉头紧锁,显然极度不信任,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线索。“带路!”他最终朝手下吼道,眼神却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身上,“你最好别耍花样,‘渡鸦’。”

伯恩殡仪馆坐落在城市边缘运河的拐弯处,一栋哥特式风格的阴森建筑,尖顶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如同指向地狱的墓碑。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消毒水、廉价香水、陈年木材和某种无法言说的、甜腻的腐败气息。

冷藏库在地下二层,厚重的铁门一打开,一股足以冻结骨髓的寒气和更浓烈的、如同实质的尸臭味扑面而来。惨白的灯光照亮了一排排蒙着白霜的金属格架,上面停放着形形色色等待最终归宿的躯体。寒意刺透衣物,像无数冰冷的针扎在皮肤上。

在靠墙的角落里,三具小小的、格外刺眼的橡木棺椁静静停放着。棺木崭新,却透着一股廉价木材特有的刺鼻气味。其中第三具棺椁的盖板边缘缝隙,正渗出暗黄粘稠的尸液,在地面形成一小滩令人作呕的污迹。那股甜腻到让人头晕的腐臭味,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,几乎凝成实体。

我示意警员退后,自己缓步上前。指尖在冰冷的棺木表面划过,留下浅浅的痕迹。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棺盖边缘那道渗液的缝隙时——

“咔哒!”

一声沉闷而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冷藏库中骤然炸响!声音来自背后那扇厚重的铁门。门栓被猛地落下!

几乎在同一瞬间,头顶上方老旧通风管道的铁栅栏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摩擦声。紧接着,一根漆黑的羽毛,打着旋儿,如同来自地狱的信物,悠悠然地从通风口飘落下来。它不偏不倚,正好落在那滩粘稠的尸液旁边。

羽毛漆黑油亮,根部却沾着新鲜、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,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刺目。更令人脊背发凉的是,羽根处,被某种粘稠物死死缠绕固定着的——是一颗浑浊不堪的、布满细微划痕的玻璃眼珠!那眼珠的弧度、大小,与我右眼空洞里残留的、破碎的玻璃体残片,有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吻合感。

陷阱!赤裸裸的挑衅!

“门!门被锁死了!”一个年轻警员惊恐地扑到铁门上,用力捶打,发出沉闷的哐哐声。

克劳警督猛地拔出手枪,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我和飘落的羽毛、眼珠之间急速扫视,最后死死盯住我,枪口下意识地抬高了半分:“是你搞的鬼?!”

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羽毛上的血珠,那颗浑浊的玻璃眼珠,还有棺木缝隙渗出的尸液……都在无声地嘲弄。有人不仅知道我会来,还精心准备了一份“见面礼”。他们不是在掩盖,而是在展示,在用更血腥的拼图,将我更深地拉入“夜莺”的漩涡。

卷三:棺椁里的胶卷

“闭嘴!找出口!或者砸开通风口!”克劳警督对着惊慌失措的手下厉声咆哮,声音在冰冷的金属墙壁间撞出回音,带着他自己都未能完全压制的紧绷。他手中的枪依旧指着我,眼神却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和更深的不安。

我没有理会他的枪口和嘶吼,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根飘落的黑羽和那颗诡异的玻璃眼珠上。蹲下身,黄铜拆信刀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挑起那根羽毛。羽根缠绕的粘稠物是某种半凝固的暗红色胶质,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和防腐剂混合的怪味——是处理尸体用的廉价粘合剂。指腹捻过那颗冰冷的玻璃眼珠表面,细微的划痕触感清晰,弧度确实与记忆中的残骸严丝合缝。这不是随意的道具,是针对性的、恶毒的标记。

寒意并非仅仅来自冷藏库的空气。一种被无形之眼窥视、被精心引导的感觉,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脊椎。有人不仅知道我的过去,知道我右眼的秘密,还把它当作道具抛回给我。

目光转向那具不断渗出尸液的第三口童棺。腐臭的来源。谜题的核心?还是另一个陷阱的诱饵?

“让开。”我的声音比冷藏库的温度更低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两个警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。克劳警督的枪口依旧对着我,牙关紧咬,没有阻止,也没有靠近。

拆信刀薄而锋利的刀尖,沿着棺盖与棺体之间那道粘稠的缝隙,稳稳地插入。手腕发力,向上一撬!

“嘎吱——”

令人牙酸的木材摩擦声响起。一股更加浓烈、甜腻到令人窒息的腐臭气体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!站在稍后的警员忍不住干呕起来。克劳警督也脸色发白,强忍着不适。

棺盖被撬开一道缝隙。里面,一具小小的、高度腐败的童尸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。尸体肿胀发黑,面部五官模糊难辨,裹着一件同样被尸液浸透、看不出原色的廉价棉布裙。腹部高高隆起,像一个腐败的气球,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感,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蠕动?不,是尸液和腐败气体在压力下的流动。

没有犹豫。拆信刀冰冷的锋芒,对准那肿胀腹部的最高点,稳而快地刺入,随即向下一划!

“嗤——”

如同戳破了一个腐烂的脓包。大量暗黄、粘稠、夹杂着半固态腐块和未消化秽物的液体猛地喷溅而出!浓烈的恶臭瞬间达到顶点,几乎令人昏厥。一个年轻警员再也忍不住,冲到角落剧烈地呕吐起来。克劳警督也猛地别过头,用手死死捂住口鼻,指节捏得发白。

就在这喷涌的污秽洪流中,一个硬质的、约莫拇指大小的深色圆柱体,随着污物流淌出来,滚落在冰冷、沾满粘液的地面上。是微型胶卷筒!外壳被腐蚀得有些模糊,但依旧能辨认出是防水的金属材质。

强忍着翻腾的胃部,我迅速用刀尖将那胶卷筒从污物中拨出,在相对干净的裹尸布上蹭掉表面的粘液。胶卷筒的一端,有个细小的旋钮。

“那是什么?”克劳警督的声音隔着捂住口鼻的手掌传来,瓮声瓮气,充满了惊疑。

“答案。也可能是另一个问题。”我冷冷道,手指捏住旋钮,用力一拧。

咔哒。筒盖弹开。里面是一小卷紧紧缠绕的、深棕色的胶卷底片。熟悉的醋酸纤维素气味混合着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飘散出来——是显影液残留。

这里没有暗房,没有光源箱。但我也不需要那些。

我走到冷藏库角落一个相对干净、光线稍好的金属台边,从大衣内袋掏出一个小小的折叠式放大镜和一个微型强光手电筒(清道夫检查“货物”的必备工具)。将胶卷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小段,固定在冰冷的台面上。强光手电的光束从胶卷背面垂直打上去,放大镜凑近。

惨白的光线下,模糊的影像在棕色的胶片上逐渐显现,如同从地狱深渊浮出的残片:

第一帧: 光线昏暗,似乎是某个堆满杂物、弥漫着浓重熏香和腐朽木头气味的仓库。一盏老旧的煤气灯悬挂在低矮的房梁下,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下方。一个穿着沾满污渍的黑色牧师袍的身影,正佝偻着腰,用一把宽大的刷子,小心翼翼地给一口深色的、显然是儿童尺寸的小型棺木外部刷涂着某种油亮的液体——防腐油。光线恰好捕捉到他扶着棺木边缘的左手——手背上,一块新鲜的、边缘焦黑卷曲、正狰狞地流着黄色脓液的化学灼伤,在昏黄光线下异常刺眼!奥斯丁神父!

第二帧: 场景转换到一条狭窄、堆满垃圾和污水的后巷。肮脏的墙壁上贴着褪色的海报。一个穿着灰色条纹西装、公文包夹在腋下的男人,正背对着镜头,将一叠厚厚的文件投入一个燃烧着的旧铁皮桶。跳跃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纸张,瞬间腾起的明亮火光,清晰地照亮了男人微微侧过的脸庞——是市政厅秘书罗伊斯!火光同样清晰地映亮了他的左眼——那只眼睛在火光下反射出僵硬的、非自然的玻璃光泽,虹膜的颜色呆板固定,毫无生气!一只以假乱真、但近距离强光下足以暴露的玻璃义眼!罗伊斯秘书!

胶卷的影像如同冰冷的铁锤,狠狠砸在之前推理的链条上!神父、秘书……货运单、棉线、素描纸……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他们!他们参与了童棺的运输、尸体的处理,以及栽赃“夜莺”的阴谋!

就在这心神被胶卷内容冲击的瞬间——

“轰隆!!!”

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炸开!冷藏库厚重的铁门向内爆裂!破碎的木屑、扭曲的金属碎片如同炮弹破片般四散飞溅!呛人的烟尘瞬间弥漫开来!

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浓烟弥漫的门口,手中黑洞洞的霰弹枪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。正是警督塞巴斯蒂安·克劳!不,此刻他脸上再没有之前的惊疑和紧绷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、混合着残忍和快意的狞笑!

“‘夜莺’!”他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拔高,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感,霰弹枪稳稳地指向我的胸膛,“你缝的裹尸布,今晚到头了!游戏结束了!”

他话音未落,我的身体已经在本能的驱动下做出了反应!右手一直虚握的缝衣针(从老查理太阳穴取回的那枚,在停尸房悄悄处理过)如同毒蛇吐信,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幽蓝寒光,撕裂烟尘,激射而出!

“噗嗤!”

一声皮肉被锐器穿透的闷响!特制的缝衣针精准无比地没入了他持枪的右膝膝窝!

“呃啊——!”克劳警督(或者说,假警督)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,扭曲成极度痛苦的狰狞。剧痛让他无法自控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身体失去平衡,猛地向前扑倒,霰弹枪也脱手摔飞出去!他抱着膝盖在地上翻滚哀嚎。

破绽!致命的破绽! 真正的警督塞巴斯蒂安·克劳,半年前在码头区追捕一伙走私烈性炸药的亡命徒时,左腿被爆炸物近距离波及,造成严重的肌腱撕裂和骨骼损伤,落下终身残疾,走路必然跛行,且无法长时间支撑身体重量。而眼前这个冒牌货,从教堂到停尸房再到殡仪馆,步伐一直沉稳有力,没有丝毫滞涩!刚才踹门而入的动作更是迅猛异常!

“你…你这个杂种…” 假警督蜷缩在地,痛苦地咒骂着,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鬓角。

我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。一步踏前,黄铜拆信刀在惨白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死亡弧线,如同毒蛇的獠牙,闪电般刺向他那只完好的、因剧痛而圆睁的左眼!目标明确——要活口,但必须先废掉他反抗的能力!

刀尖即将触及眼球的瞬间,眼角余光瞥见旁边那具刚才被我撬开查看的、盛放童尸的空棺里,似乎有异动!

“砰!”

一个沉重的物体从空棺里滑落出来,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
是尸体!

一具穿着深蓝色警督制服的尸体!他的脸肿胀发青,但依旧能辨认出五官——正是真正的塞巴斯蒂安·克劳警督!他的双眼惊恐地圆睁着,似乎看到了极度恐怖的事物。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喉咙——被粗粝的、染着黑褐色血迹的麻绳粗糙地缝合了起来!针脚凌乱而野蛮,像一个拙劣的裁缝学徒的“杰作”。在缝合线最粗大的那个线结上,牢牢封着一枚烧熔变形、几乎看不出原样的金属印章——正是市政厅用于封存绝密文件的火漆印章!此刻,它像一个丑陋的烙印,死死地钉在死者的喉管上。

假警督(现在可以确定是冒牌货)停止了哀嚎,躺在地上,看着真警督的尸体,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种混合着痛苦和病态快意的扭曲笑容。

冷藏库内一片死寂,只剩下假警督粗重的喘息声和通风口传来的微弱风声。烟尘缓缓沉降,覆盖在真警督死不瞑目的脸上,覆盖在那枚象征权力与秘密的扭曲火漆印章上。阴谋的幕布被撕开一角,露出的却是更深的、令人作呕的黑暗。童棺、胶卷、真假警督……殡仪馆的冷藏库,已然变成了一个血腥的舞台,而“夜莺”的演出,似乎才刚刚拉开序幕。

卷四:胃袋里的罪证

拆信刀的锋芒在距离假警督(或者说,此刻蜷缩在地的冒牌货)眼球不足半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。刀尖的寒意激得他完好的左眼瞳孔骤然收缩,冷汗混杂着因剧痛而涌出的生理性泪水,在他扭曲的脸上肆意横流。

冰冷的金属刀锋缓缓下移,最终稳稳地抵在他因疼痛和恐惧而剧烈起伏的喉结上。那一点锋锐的触感,如同死神冰冷的指尖,让他所有的咒骂和嘶吼都卡在了喉咙里,只剩下破风箱般粗重、惊恐的喘息。

“谁?”我的声音不高,却像淬了冰的钢丝,切割着冷藏库内凝固的空气,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,“谁在缝我的皮?”

他的喉咙在刀尖下艰难地滚动了一下,喉结的蠕动清晰地传递到刀锋上。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让他的思维混乱,眼神涣散,但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扭曲、混合着痛苦和某种病态嘲讽的弧度。

“嗬…嗬…你…你清掉的‘脏布’…”他艰难地挤出破碎的词句,血沫不断从齿缝间溢出,染红了牙齿和下颚,“…都在…夜莺…肠子里…”他猛地呛咳起来,身体剧烈地抽搐,眼神却死死盯着那三口小小的橡木棺椁,尤其是那具被我剖开腹部、污秽横流的第一具童尸。“…去…去找啊…魔鬼的裁缝…去找你的…罪证…”

他的话语如同最后的诅咒,又像是一份来自地狱的邀请函。

目光转向那三口棺椁。第一具被我剖开的童尸,腹部的巨大创口像一张无声呐喊的嘴,流淌着污秽。第二具和第三具,依旧静静躺在那里,棺盖紧闭,如同两个沉默的、装着更可怕秘密的盒子。

没有犹豫。黄铜拆信刀离开了冒牌货的喉咙,转向那些散发着死亡甜腻气息的小小棺木。克劳警督(真正的那个)的尸体躺在不远处,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,喉管上那枚扭曲的火漆印章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光。两个幸存的警员瑟缩在角落,脸色惨白如纸,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非人的恐惧,仿佛我才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。

刀尖,如同最冷静的外科手术器械,在第二具童尸苍白肿胀的腹部皮肤上游走。冰冷的金属触感下,是腐败组织特有的、令人作呕的绵软感。手腕稳定地发力,薄如柳叶的刀锋无声地切入,向下划开。

嗤——

粘稠的、颜色更深的腐败液体涌出,但远不如第一具那般汹涌。刀尖探入腹腔深处,在黏滑的、半溶解的肠管间探索。很快,触碰到一个硬质的、被厚厚油布包裹的方块。刀尖灵巧地一挑,将那包裹从污秽中剥离出来。

油布包裹被一层层剥开,浓烈的尸臭和防腐剂气味几乎让人窒息。里面露出的,是一叠被防水处理过的照片和几张折叠起来的文件。

照片上,一个妆容精致、眼神却带着刻薄和贪婪的女人清晰可辨——市长公开场合最宠爱的情妇,伊芙琳·斯通。其中一张照片的背景是某个高档餐厅的私人包厢,伊芙琳正将一个小小的、贴着简陋骷髅头标签的玻璃瓶,推过桌面。桌子的另一端,一只戴着硕大蓝宝石戒指的手(戒指内侧刻着市长的家族徽记)正急切地伸过来接住。另一张照片则是在某个昏暗的、堆满杂物的房间里,一个脸色苍白、蜷缩在破旧毯子里的男孩,眼神空洞地望着镜头——市长极力掩盖的私生子!最后几张照片,是同一个男孩,躺在冰冷的停尸台上,嘴唇呈现诡异的青紫色,旁边散落着那个贴着骷髅标签的空瓶!

文件是几份伪造的医疗记录和一份被篡改过的死亡证明复印件,试图将男孩的死亡归结为“先天性心脏病突发”。但照片上男孩临死前痛苦挣扎的痕迹,与氰化物中毒的症状完全吻合!

市长杀子! 为了仕途,为了掩盖丑闻,亲手毒死了自己的骨肉!而那个情妇,是递刀的人。

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并非因为污秽,而是因为人性深渊的冰冷和恶臭。我将这叠罪证随手扔在冰冷的地面上,粘稠的尸液迅速浸染了照片上市长情妇那张艳丽的脸。

刀锋转向第三具童棺。棺盖被撬开,露出里面同样高度腐败的小小躯体。这一次,刀尖没有划向腹部,而是沿着脊椎两侧的皮肤,精准地切入。腐败的肌肉组织被分开,露出了森白的脊椎骨。就在几节脊椎骨之间,被坚韧的、如同树根般的腐败血管紧紧缠绕包裹着的,是一卷被深色油布和防水蜡密封的硬质纸卷。

刀尖小心翼翼地割断缠绕的血管,将那卷东西剥离出来。剥开层层油布和蜡封,里面是一张边缘被血浸透、严重泛黄发脆的硬纸。小心翼翼地展开,上面是模糊但依旧可辨的印刷体字迹:

出生证明

婴儿姓名:夜莺 (Nightingale)

性别:女

出生日期:1878年11月17日

出生地点:伯恩区圣玛利亚慈善妇产医院

母亲:不详

父亲:不详

接生人员/见证人:玛格丽特·肖 (Margaret Shaw)

职务:伯恩殡仪馆助产士暨遗体护理员

玛格丽特! 那个手背有灼痕、掌管着这座死亡之屋的女人!她不仅处理尸体,还接生?而“夜莺”……不是代号?是一个真实的、被遗弃的女婴的名字?这个被缝在童尸脊椎里的出生证明,像一个巨大的、充满恶意的问号,狠狠砸在我的意识里。

“嗒…嗒…嗒…”

高跟鞋敲击冰冷水泥地面的声音,清脆、缓慢、富有节奏,像精心编排的死亡鼓点,从冷藏库入口那片尚未散尽的烟尘阴影中传来。每一步,都踏在紧绷的神经上。

一个女人的身影,在昏暗的光线下逐渐清晰。

玛格丽特·肖。

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羊绒套装,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、银质的乌鸦胸针。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保养得宜的脸庞。唯有那只抚摸着第二具童尸冰冷、腐败脸颊的手——那只曾刷涂防腐油、留下灼痕的手——此刻,那灼伤似乎已经愈合,只留下一块深色的、扭曲的疤痕,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她的眼神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悲悯,如同在欣赏一件残缺的艺术品。

“三年前,”她的声音响起,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冷藏库的寒意,像冰冷的丝绸滑过皮肤,“你把那个码头妓女破屋里哭嚎的婴儿——市长大人风流快活留下的麻烦种——抱了出来。动作干净利落,像你处理所有‘脏布’一样。你把他,塞进了那家贵族育婴堂温暖的摇篮里,用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顶替了他的位置。手法精妙,‘渡鸦’先生,不愧是黑市最顶尖的‘裁缝’。”

她的目光从童尸脸上移开,如同两把淬了冰的锥子,直直刺向我唯一的左眼,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。

“那么,”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,带着一种压抑了许久的、毒蛇般的恨意,“你还记得,就在同一晚,同一家孤儿院的火场废墟里,你那个被浓烟呛得小脸发紫的亲儿子吗?他右边小屁股蛋上,有一块小小的、形状像只飞起来的乌鸦似的胎记…你,还记得吗?”

话音未落,她猛地抬脚,尖细的鞋跟带着千钧之力,狠狠踹在旁边那具尚未开启的、第三口橡木小棺的侧面!

“咔嚓!哗啦——!”

腐朽的棺木根本承受不住这股力量,侧面木板应声碎裂、坍塌!一具同样高度腐败、但体型似乎稍大一些的童尸,随着破碎的棺木滑落出来,重重摔在地上!

尸体的腐败程度更高,大部分皮肤已经发黑、脱落,露出下面的白骨。然而,在尸体的右臀部位,一大片皮肉被某种高温物体彻底烧焦、炭化,呈现出狰狞扭曲的黑色硬痂。就在那片焦黑硬痂的边缘,一柄小巧的、铜质的烙铁,半埋在腐肉和白骨之间!

烙铁的柄部,清晰地刻着两个缠绕的、如同诅咒般的花体字母:

D.V.

——渡鸦(Darkling Vulture)!

卷五:毒针与新生

玛格丽特的话语,像淬了剧毒的冰锥,狠狠凿穿了我记忆深处被刻意尘封的角落。三年前那场孤儿院的大火……浓烟、哭喊、灼热的气浪……我冲进火场,目标明确——带走那个被藏在储物间里的、市长的私生子。那孩子,是雇主(一个与市长政敌勾结的黑市掮客)指定的“货物”,价值连城。

混乱中,火光映照下,一个蜷缩在倒塌房梁下、被浓烟呛得几乎窒息的小小身影……那张沾满黑灰、却依稀能看出轮廓的小脸……还有他挣扎时,裤腰滑落露出的右臀上,那块小小的、暗红色的、形如展翅乌鸦的胎记……

那是我儿子!我唯一的血脉!我将他寄养在那家管理松懈、易于隐藏的孤儿院,以为是最安全的选择!

那一刻,抉择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上。一边是价值连城的“货物”和任务失败的可怕后果,一边是亲生骨肉的哭喊和伸出的手……火焰在咆哮,时间在燃烧。最终,职业的清道夫本能压倒了父性。我抱起了那个价值更高的“货物”,转身冲出了火海,将亲生儿子的哭喊彻底淹没在身后烈焰的轰鸣中……

我以为他死了。葬身火海。一块小小的、带着乌鸦胎记的焦炭。那是我心底最深的、永远无法缝合的伤口,也是我化身“渡鸦”、在黑暗深渊中越陷越深的根源之一。

而现在,玛格丽特将这个血淋淋的、我以为早已化为灰烬的伤口,用最残忍的方式再次撕开!她不仅知道这一切,还将我儿子的尸体,用如此屈辱的方式展示在我面前——用刻着我代号的烙铁,烧毁了他身上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印记!

冰冷的杀意,如同沉睡的火山瞬间喷发,席卷了每一根神经,压倒了所有的思考、所有的算计!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!

黄铜拆信刀刺出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,没有任何花哨,凝聚了所有的力量、所有的愤怒、所有的绝望,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死亡之光!

“噗嗤!”

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利器入肉声!刀身如同热刀切黄油,尽数没入玛格丽特柔软的小腹,直至坚硬的刀柄狠狠撞在她的羊绒套裙上!

“呃——!”

玛格丽特的身体猛地一弓,像一只被钉在木板上的蝴蝶。精心描画的脸上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,精心维持的优雅、冰冷、掌控一切的假面彻底破碎,只剩下纯粹的、无法置信的剧痛和……一丝得逞般的、扭曲的惊愕?

剧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,但垂死的力量是惊人的。她猛地抬起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!手中赫然紧握着一根细长的、闪烁着与我刺入老查理太阳穴那枚一模一样的幽蓝冷光的缝衣针!针尖上淬着的,是我亲手调配、见血封喉的神经毒素!

她用尽最后的气力,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,将那根毒针,狠狠扎进了我暴露在外的左臂!针尖穿透薄薄的衣物,刺入皮肉,带来一丝微凉,随即是毒素注入的细微刺痛感!

“欢迎…”她呛咳着,大股大股粘稠的、带着泡沫的鲜血从她口中不可抑制地涌出,染红了她雪白的牙齿,染红了她精致的珍珠项链,滴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。“…成为…新的…夜莺…”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,力量迅速从身体里抽离,身体像一袋被抽空了骨头的肉,软软地瘫倒在自己制造的这片血腥与阴谋的泥沼里。

卷六:余烬与暗蛆

暴雨不知何时停歇了。铅灰色的厚重云层裂开几道缝隙,惨淡的、毫无温度的天光从圣玛丽教堂塌陷的穹顶窟窿里漏下来,像几道冰冷的探照灯柱,照亮了布满瓦砾、焦木和圣像残骸的废墟。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灰烬气息、皮肉烧焦后的恶臭,以及一种更深沉的、属于彻底毁灭的死寂。

我坐在废墟中最高的一根断裂的哥特式石柱上,断裂的棱角硌着身体。脚下,是伯恩殡仪馆燃烧后的残骸,焦黑的木头和扭曲的金属框架如同巨兽的骸骨,在冷风中兀自冒着缕缕呛人的青烟。一群乌鸦聒噪着飞来,漆黑的翅膀如同不祥的阴影,在废墟上空盘旋,发出刺耳的“呱呱”声。它们对死亡的气息有着天生的狂热。

左臂上,玛格丽特临死前刺入毒针的地方,传来一阵阵细微的、持续的异样感。不是伤口愈合的麻痒,更像是有什么活物在皮肉深处缓慢地钻行、蠕动,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节律感。

我面无表情地扯开左臂的衣袖。小臂中段,靠近手肘的位置,毒针刺入的地方,皮肤微微红肿。而在红肿区域的下方,一道细细的、微微隆起的、坚硬如线的凸起,清晰可见地在皮下滑动着!它像一条沉睡的毒蛇在梦中不安地翻身,又像一条不知名的寄生虫,正沿着血管的路径,坚定地、沉默地向着心脏的方向掘进。

简易的折叠式解剖镜片被掏出来,冰冷的黄铜边框贴在皮肤上。镜片对准那道皮下的隆起,放大。

视野瞬间被拉近、扭曲。

在放大的、微微搏动的皮肤和浅层组织之下,景象令人骨髓生寒:蜿蜒的皮下小静脉血管壁上,密密麻麻地缠绕着无数细小的、半透明的、如同玻璃纤维般的硬质管状物!它们像某种疯狂生长的、寄生的水晶藤蔓,深深地勒进血管壁,甚至有一部分已经刺穿了管壁,探入了更深层的组织。这些管状物内部并非中空,而是填充着更细小的、不断缓慢旋转的深色条状物!是微型胶卷!卷轴两端蚀刻着肉眼难以辨认、但在放大镜下显现出的、如同鬼画符般的细小编码!

其中一卷胶卷,恰好旋转到了首帧的位置。影像在放大镜下显得模糊、颗粒感极重,却足以辨认:背景是燃烧的建筑,火光冲天,浓烟滚滚。前景,一个瘦小的、约莫四五岁的男孩,穿着破旧的孤儿院制服,脸上沾满黑灰,正惊恐万分地睁大了眼睛,望着镜头(或者说,望着镜头后的拍摄者)。男孩的旁边,站着一个年轻许多的女人,穿着沾满污渍的围裙,神色冷漠。她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背上,一块新鲜的、边缘还在渗着黄水的化学灼伤,在背景火光的映衬下,狰狞地溃烂着——正是年轻时的玛格丽特!

皮下的胶卷如同活物般搏动,血管被勒紧的胀痛感清晰地传来。玛格丽特临死前的话语在耳边回响:“欢迎成为新的夜莺……”

翌日,《伯恩晨报》头版头条是加粗的、几乎占满整个版面的铅字:

《伯恩殡仪馆昨夜突发离奇大火,馆主玛格丽特·肖不幸罹难!》

《新任警督塞巴斯蒂安·克劳英勇追凶,不幸殉职!疑犯“夜莺”在逃,全城通缉!》

报道的正文充斥着官方的陈词滥调:意外火灾、英勇殉职、穷凶极恶的在逃犯。关于童尸、胶卷、真假警督、市长杀子……所有的黑暗都被精心掩埋在了这场“意外”的大火和官方定性的报道之下。

手臂上皮下的硬物,在无声无息中又向前延伸了微不足道的一寸。皮肤表面,那道由内而外顶出的、细如发丝的凸起红线,变得更加清晰、更加漫长。指尖划过那道红线,皮下的胶卷随之传来一阵微弱但明确的搏动感,仿佛拥有着独立的、冰冷的生命。

拆信刀的锋刃在暮色中闪过一道凝练的寒光。刀尖精准地沿着那道红线,轻轻地、稳稳地划开。皮肤被切开一道细长的口子,薄薄的一层皮肉被削了下来,无声地落在脚下积满雨水的石砖上。

鲜血迅速涌出,沿着手臂蜿蜒流下,滴落在地面的血泊中。血泊里,那片被削下的皮肉上,几段被血浸透、裸露出来的胶卷头,在浑浊的血水中微微反光。散乱的血珠和卷头上蚀刻的鬼画符般的编码,在流淌、晕染的过程中,竟然诡异地重新排列组合,在血泊的倒影里,拼凑出几个断续、却触目惊心的、如同诅咒般的词语:

“夜莺”

“罪痂”

远处,城市制高点的市政厅钟楼尖顶,沐浴在最后一缕残阳如血般凄艳的余晖里。尖顶的避雷针旁,一个模糊的、几乎融入暮色的人影,正凭栏而立。

那人影似乎察觉到了废墟上的目光,缓缓地、极其刻意地抬起手,将一个物件举到了眼前,正对着教堂废墟的方向。夕阳那仅存的金红色光芒,穿透了那个物件——那是一个边缘磨损严重、饱经风霜的黑色皮革眼罩!

与我脸上此刻覆盖着的那个,一模一样!

那人影的左手抬起,似乎想调整一下眼罩的位置。抬起的左手上,尾指的位置——空空荡荡,只余下一个在暮色中依旧清晰可辨的、光滑如镜的断口!

冷风吹过废墟,卷起带着焦糊味的灰烬。手臂上皮下的胶卷,在血管的束缚下,又顽强地搏动了一下,如同黑暗中悄然苏醒的蛆虫。

卷七:皮下之蛆

市政厅新刷的铅灰色高墙在暮色中泛着冰冷的光泽,像一块巨大的、毫无温度的墓碑。尖顶的哥特式塔楼刺入铅灰色的天空,俯视着这座被运河切割、被谎言缝合的城市。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新鲜油漆、陈年文件灰尘和权力腐败特有酸腐的气息,从那些紧闭的拱形窗户里隐隐透出。

左臂衣袖下,那道皮下的硬物,在血管壁上又顽强地向前掘进了一寸。皮肤被顶起的、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红线,从手肘下方延伸到了接近臂弯的位置。指尖沿着那道红线划过,皮下的胶卷随之传来一阵清晰而冰冷的搏动,仿佛一条寄生的铁线虫在沉睡中苏醒,宣告着它对这具躯体的蚕食。胀痛感更加明显,带着一种令人烦躁的、持续的压迫,深入骨髓。

拆信刀冰冷的黄铜刀柄紧贴着手心。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抹凝练的寒光。没有犹豫。刀尖精准地沿着那道由内而外顶出的红线,稳稳地、轻轻地划开皮肤。

“嗤——”

细微的皮肉分离声。薄薄的一层表皮和真皮被削了下来,无声地落在脚下积满雨水的石砖上。鲜血迅速涌出,沿着手臂蜿蜒流下,滴落在地面,汇聚成一小片暗红的血泊。

血泊中,那片被削下的皮肉上,几段被血浸透、裸露出来的胶卷头,在浑浊的血水里微微反光。散乱的血珠和卷头上蚀刻的、如同鬼画符般的细小编码,在流淌、晕染的过程中,诡异地重新排列组合,在血泊的倒影里,拼凑出几个断续、却触目惊心的词语:

“夜莺”

“罪痂”

冰冷的目光扫过这血写的谶语。非人?罪痂?是诅咒,是定义,还是某种冰冷的陈述?皮下的胶卷随着脉搏搏动,胀痛提醒着它的存在,它的蔓延。它是什么?玛格丽特的终极报复?还是“夜莺”这个诅咒本身的生命形态?

就在这时,一阵突兀而狂躁的“呱呱”声撕裂了傍晚的寂静!

一群乌鸦!数量多得惊人,如同凭空涌出的黑色潮水,从市政厅后方运河的污水迷雾中升起,汇聚成一片狂暴的、翻滚的黑色飓风!它们的目标明确——市政厅三楼东侧,那扇挂着“主计长办公室”黄铜牌匾的拱形百叶窗!

坚硬的鸟喙如同密集的攻城槌,疯狂地啄击着厚厚的玻璃窗!连成一片的、令人头皮发麻的“哒哒哒”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!窗玻璃在剧烈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剧烈震颤!

其中一只体型格外硕大、羽翼油亮如黑铁的乌鸦,利爪死死抠住窗框的石雕缝隙,它尖锐的喙张开,喉部剧烈蠕动,猛地呕吐出一截沾满暗绿色粘稠消化液的胶卷!胶卷的头端“啪”地一声,黏糊糊地涂抹在冰冷的玻璃窗上,留下肮脏的、散发着刺鼻腐臭的痕迹。卷头依稀可见几个模糊的蚀刻编码,在暮色中反射着微光。

手臂的胀痛骤然加剧!皮下的胶卷如同被唤醒,搏动的频率瞬间加快!一种强烈的、近乎本能的感应从手臂传来,仿佛血泊中的编码与玻璃窗上污秽的胶卷产生了某种邪恶的共鸣!

“夜莺非人…乃罪痂耳…”

低沉的、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。这不再是疑问,而是一种冰冷的确认。清道夫清除污秽,最终自身化为最大的污秽,成为权力与罪恶循环中无法剥离的“痂”。玛格丽特临死前的“馈赠”,是将这诅咒的种子种入血肉。

卷八:钟楼魅影

冷风吹过市政厅广场,卷起带着运河淤泥腥气的尘埃。手臂皮下的搏动如同催命的鼓点,催促着脚步。

市政厅内部空旷而压抑。高高的拱顶下回荡着空洞的脚步声。旋转楼梯的铸铁扶手冰冷刺骨,盘旋向上,通往城市制高点的钟楼。空气里弥漫着灰尘、旧木头和机械齿轮的锈蚀气味。

推开沉重的橡木门,钟楼顶层的强风瞬间灌入,带着运河的湿冷和城市边缘垃圾焚烧场的淡淡烟味。巨大的黄铜钟体沉默地悬挂在中央,齿轮组在暮色中泛着幽暗的光泽。这里是时间的枢纽,也是俯瞰整个伯恩城罪孽的最佳观景台。

目光扫过空旷的平台,最后定格在尖顶避雷针旁的石头栏杆处。

一个身影。

背对着入口,凭栏而立。身形瘦削,裹在一件陈旧的、沾满污渍的黑色长大衣里,衣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。头上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破旧毡帽。

似乎察觉到有人到来,那身影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戏剧化的刻意,抬起了右手。他手中握着一个物件,正对着我所在的楼梯口方向。

夕阳最后一缕如血般凄艳的余晖,穿透了那个物件——

一个边缘磨损严重、饱经风霜的黑色皮革眼罩!与我脸上此刻覆盖着的那个,从材质到磨损程度,都如出一辙!

那人影的左手也缓缓抬起,似乎想调整一下眼罩的位置。抬起的左手上,尾指的位置——空空荡荡!只留下一个在暮色中依旧清晰可辨的、光滑如镜的断口!与假警督的断口特征,完全吻合!

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,如同坠入冰窟。是他!冷藏库里的冒牌货!他不仅没死,还出现在这里!他戴着和我一样的眼罩!他举着它,像一个扭曲的镜像,一个来自黑暗深渊的回响!

“你是谁?!”声音裹挟着钟楼顶的强风,带着冰冷的杀意刺向那个背影。

那人影没有回头。举着眼罩的手,却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。像是在打招呼,又像是在确认焦距。

紧接着,一个嘶哑、干涩、仿佛多年未曾开口、声带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,混在风中断断续续地飘来:

“裁缝…渡鸦…清道夫…”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嘲弄感,“…你缝补别人的记忆…可曾看清…自己是谁缝出来的…破布娃娃?”

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转过身。

毡帽的阴影下,露出的下半张脸,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,布满了细密的、如同蛛网般的陈旧疤痕。嘴唇薄而干裂,紧紧地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。

“夜莺…从来…就不是一个人…”嘶哑的声音继续着,如同毒蛇吐信,“…它是一个…循环。一个…罪证的…处理流程。清道夫…清理罪证…最终…自身…成为…无法销毁的…终极罪证…”他那只完好的右眼(左眼被眼罩覆盖),在阴影中闪烁着一种非人的、冰冷而疯狂的光芒,死死地锁定在我身上。“…玛格丽特…只是上一环…你…是现在这一环…而我…”

他那只断指的左手,猛地指向我左臂那道渗血的伤口,指向皮下搏动的胶卷!

“…我是…回收环节。”

话音未落,他举着眼罩的右手猛地向下一甩!那个破旧的眼罩如同离弦之箭,带着呼啸的风声,直射我的面门!

同时,他的身体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,撞向钟楼边缘的矮墙!

卷九:罪痂循环

眼罩破空而来,带着一股陈旧的皮革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。黄铜拆信刀瞬间出鞘,刀光一闪!

“锵!”

火星迸溅!眼罩被精准地劈飞出去,旋转着坠向楼下深不见底的阴影。

再抬眼,那断指人影已如大鸟般翻过钟楼边缘的矮墙,纵身跃下!黑色大衣在狂风中鼓荡,瞬间被下方翻涌的暮色和城市的灯火吞没!

没有重物坠地的闷响。只有风声。

冲到矮墙边向下望去,下方是市政厅陡峭的石壁和错综复杂的屋顶、烟囱、排水管道。暮色四合,人影已消失无踪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
手臂上的胀痛感骤然变得尖锐、剧烈!皮下的胶卷搏动得如同失控的引擎!那道细长的伤口里,鲜血混合着一种粘稠的、半透明的组织液不断渗出。在强风的吹拂下,伤口边缘的皮肉下,一点深色的、硬质的尖端猛地顶了出来!是一小截胶卷的头!它像新生的毒牙,刺破了血肉的束缚,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!

“呃…”剧痛让呼吸一窒。左手死死抓住右臂,试图压制那疯狂的搏动,却无济于事。胶卷在血肉中疯狂地旋转、延伸,仿佛要破体而出!

断指人影的话语在脑中轰鸣:“夜莺…是一个循环…清道夫…最终…成为…无法销毁的…终极罪证…我是回收环节…”

回收?回收什么?回收我这具被“罪痂”寄生的躯壳?回收我体内增殖的、记录着伯恩城所有黑暗秘密的活体胶卷库?

他举着眼罩的样子…那光滑的断指…他知道冷藏库的一切…他了解玛格丽特的计划…他了解“夜莺”的本质…

一个冰冷得令人战栗的念头浮现:他,或许才是最初的“夜莺”。一个完成了“使命”,将诅咒传递给玛格丽特,如今又来回收我这具“成熟容器”的上代清道夫!

皮下的胶卷再次猛烈搏动,一截新的卷头带着血丝和粘液,又从伤口中挤出!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。这不再是缓慢的寄生,而是失控的增殖!玛格丽特的毒针,不仅仅是标记,更是激活“罪痂”的钥匙!断指人的出现,就是收割的信号!

不能留在这里!必须离开!

强忍着撕裂般的剧痛,踉跄着冲下旋转楼梯。钟楼的巨大齿轮在身后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,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。

冲出市政厅侧门,冰冷的夜风裹挟着运河的腥臭和更远处垃圾焚烧的烟味扑面而来。手臂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,那探出的胶卷尖端在路灯下泛着诡异的湿光。皮下的搏动如同密集的鼓点,催促着血液向心脏奔流,也催促着胶卷向核心蔓延。

去哪?哪里能切断这个循环?哪里能焚毁这具正在成为“终极罪证”的躯壳?

目光掠过黑沉沉的运河水面,掠过远处贫民窟摇曳的灯火,最终定格在城市边缘——那片巨大的、终年燃烧着不灭火焰的市政垃圾处理场。巨大的焚化炉烟囱如同指向地狱的指骨,日夜喷吐着裹挟灰烬的黑烟。

那里,是城市排泄物的终点,也是埋葬秘密最彻底的地方。

身体被剧痛和一种冰冷的决绝驱动,向着那片翻腾着火焰与浓烟的地狱边缘,跌跌撞撞地奔去。每一步,都感觉皮下的胶卷在疯狂生长,缠绕血管,啃噬神经。每一步,都离那个“回收者”可能出现的阴影更近一步。

清道夫的终点,或许就是被投入自己清理过无数次的焚化炉。成为灰烬,成为城市新陈代谢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。

“罪痂”的循环,会因此终结吗?还是说,新的“夜莺”,已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,被悄然缝制?

手臂上,探出的胶卷尖端,在奔跑的颠簸中,沾上了新的污秽。它像一颗来自深渊的眼睛,无声地记录着这座腐烂之城最后的景象。

更新时间:2025-07-07 07:50:4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