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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生命倒计时的最后一天,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给我的前女友许婉柔,送上了一份订婚大礼。

在她的豪华订婚宴上,我把自己死亡的全过程,进行了现场直播。

「陈阳,开门,该抽血了。」

许婉柔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,隔着廉价的出租屋木门,扎得我心口一抽。

我捂着嘴,强行咽下喉咙里的腥甜,扶着墙站起来。

门外,许婉柔妆容精致,一身高定的香奈儿,衬得她身后的护士都像个高级助理。她厌恶地扫了一眼我这间发霉的屋子,捏着鼻子,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折磨。

「快点,别磨蹭,阿风今天身体不舒服,等着你的血救命。」

我看着她,只觉得荒唐。

阿风,林风。那个躺在高级病房里,享受着一切,被她视若珍宝的男人。

「婉柔,我上周才抽过,再抽,我会死的。」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。

许婉柔嗤笑一声,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讥讽和鄙夷。

「死?陈阳,你这种人的命也配叫命吗?当初要不是你害我出车祸,我会昏迷两年?阿风会为了救我,落下那一身病根?」

她上前一步,手指几乎戳到我脸上。

「你欠我们的!抽你点血怎么了?你不是最爱钱吗?给你钱,让你当阿风的血袋,这是你的福气!」

护士已经熟练地拿出针筒和止血带。

我下意识地后退,却被许婉柔一把抓住胳膊,她的力气大得惊人。

「别给我装可怜!」

冰冷的针尖刺入血管,我眼睁睁看着自己鲜红的血液被一股一股抽走,身体里的力气和温度也随之流逝。

天花板在旋转。

我好像看到了两年前那场车祸,火光冲天,我拼了命把她从变形的驾驶座里拖出来,然后自己就倒在了血泊里。

是我的错觉吗?

为什么她记忆里的版本,救她的人是林风?

「好了,许小姐。」护士抽出针头,利索地收拾东西。

许婉柔看都没看我一眼,从名牌包里掏出厚厚一沓现金,像丢垃圾一样甩在我脸上。

「拿着,这个月的『营养费』。记住你的本分,养好身体,阿风需要你的时候,你必须在。」

她手机响了,是林风打来的。

她接电话的瞬间,那张冰冷的脸立刻融化成一汪春水,声音甜得发腻。

「阿风,别急,血拿到了,我马上就过来陪你。你乖乖的,要听话哦。」

门「砰」的一声被关上。

世界终于安静了。

我滑倒在地,钞票散落一旁,像一堆废纸,嘲笑着我的尊严。

我颤抖着从枕头下摸出我的体检报告。

上面,医生用红笔圈出的那行字,像一个死亡判决。

「遗传性造血功能障碍,预计剩余寿命:89天。」

每一次抽血,都是在加速我的死亡。

许婉柔,你不知道,我不是在给你心上人续命。

我是在用我的命,换你心安理得地去爱一个骗子。

2

我快没钱买药了。

那种昂贵的进口药,每一片都在燃烧我的生命,也燃烧着我最后的一点积蓄。

许婉柔给的那些钱,不过是杯水车薪。

我只能去医院找沈月,她是我的主治医生李教授的学生,也是唯一知道我全部病情的人。或许,她能帮我申请到一些免费的试用药。

刚到血液科的走廊,我就听到了一个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声音。

是林风。

他正靠在VIP病房外的墙上,和另一个人打电话,声音里没有半分病弱,反而充满了意气风发。

「放心吧,王总。那批『原液』纯度绝对够,是我从那个傻子身上刚抽出来的,效果好得很。五十万一针,有的是富婆抢着要。」

我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,血液瞬间凝固。

「原液」?傻子?

林风继续得意地笑着:「婉柔那个蠢女人还真以为我身体不好,天天逼着那姓陈的给我『献爱心』。她哪知道,我身体好得很!这血,一部分卖钱,一部分我自己留着美容,效果比什么护肤品都强。」

轰的一声,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
他根本没病!

他不仅没病,还把我用命换来的血,当成了他敛财和美容的工具!

电话那头的人似乎问了什么,林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。

「车祸?那事儿早过去了。对,是我喝多了,把婉柔撞成了植物人。幸亏陈阳那个冤大头也在场,拼死把她救了出来,自己倒了。我正好顺水推舟,说是他害的,我才是救人的英雄。这两年,许家给我的资源,够我少奋斗三十年了。」

「你说陈阳?一个快死的病秧子,还能翻出什么风浪?」

他挂了电话,转身想回病房。

一抬头,就对上了我赤红的双眼。

他的脸色「唰」地一下白了,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,甚至还对我露出了一个温和的伪善笑容。

「陈阳?你怎么来了?是来看我吗?真不好意思,又让你为我献血了。」

他装得那么像,仿佛刚才那个恶毒的男人只是我的幻觉。

我死死地盯着他,牙齿咬得咯吱作响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
「林风,你这个畜生。」

林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冷的狠戾。

他左右看了看,走廊里没人。

他凑到我耳边,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:

「听到了又怎么样?你去告诉婉柔啊。」

他直起身,掸了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,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。

「你看她,是信一个穷酸的、快死的、害她出车祸的罪人,还是信一个为了她『身受重伤』,守护了她两年的我?」

「陈阳,你斗不过我的。你的命,你的爱人,你的一切,现在……都是我的。」

说完,他大笑着,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,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,浑身冰冷,如坠冰窟。

3

我冲回了许婉柔的家。

那是一栋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别墅,如今却像一座冰冷的坟墓。

开门的是保姆,她看到我狼狈的样子,眼神里满是鄙夷。

「许小姐在楼上,但她不想见你。」

「我有急事!非常重要!」我嘶吼着,推开她就往楼上冲。

许婉柔正在衣帽间,对着镜子挑选参加晚宴的首饰。看到我闯进来,她漂亮的眉毛立刻拧成一团。

「陈阳?你发什么疯!谁让你进来的?」

我冲到她面前,抓住她的肩膀,急切地想把一切都告诉她。

「婉柔!你听我说!林风是骗子!他根本没病!车祸是他造成的!他一直在利用你!」

我的话语像一串炮弹,砸向她。

然而,回应我的,却是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。

「啪!」

我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,火辣辣的疼。

许婉柔的手在抖,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。

「你够了没有!陈阳!」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,「为了博取我的同情,你现在连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?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?」

「我没有……」

「你闭嘴!」她指着我的鼻子,眼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,「阿风为了我,身体都垮了!他每天都在忍受病痛的折磨!而你呢?你只会像个水蛭一样趴在我们身上吸血,现在还想挑拨离间?我见过无耻的,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!」

就在这时,林风「恰到好处」地出现了。

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服,脸色苍白,嘴唇没有血色,脚步虚浮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

他靠在门框上,虚弱地咳嗽了两声。

「婉柔……别……别为了我生气,不值得。」他的目光转向我,充满了「宽容」与「悲悯」,「陈阳,我知道你心里苦,对我有怨气,我不怪你。只要你能消气,怎么样都行。」

说完,他眼睛一闭,身体软软地向地上倒去。

「阿风!」

许婉柔惊叫一声,像一道闪电般冲过去,稳稳地扶住了他,将他紧紧抱在怀里,那姿态,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。

她抬起头,看向我的眼神,不再是厌恶,而是彻骨的仇恨。

仿佛我才是那个杀了她全家的凶手。

「你看到了吗?陈阳?」她抱着怀里的「病人」,对我宣判,「这就是你做的好事!你非要把他逼死才甘心吗?」

「滚!」

「立刻从我家滚出去!」

「我告诉你,如果你再敢说阿风一句坏话,再敢出现在我们面前,我就让你在这座城市里,连当一条狗的资格都没有!」

我被保姆和司机连推带搡地赶出了别墅。

大门在我身后重重关上,隔绝了那个温暖的世界。

外面下起了雨,冰冷的雨水打在我身上,我却感觉不到。

因为我的心,比这雨水还要冷。

原来,真相一点都不重要。

她只相信她愿意相信的。

压死骆驼的,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,而是每一根。而这一刻,我清楚地知道,我心里那根维系着对她最后一点幻想的弦,彻底断了。

4

我的身体彻底垮了。

再一次从昏迷中醒来,是在一间狭小但干净的公寓里。

是沈月。

她把我从街边捡了回来。

「陈阳哥,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。」沈月端来一碗热粥,眼圈红红的,「你必须住院,必须接受治疗!」

我看着她,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
「没用的,月月。药石无医。」

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,从林风的阴谋,到许婉柔的决绝。

沈月气得浑身发抖,一拳砸在桌子上。

「他们怎么可以这样!他们是魔鬼吗?我要去告诉许婉柔!我要把所有真相都告诉她!」

「她不会信的。」我摇了摇头,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,「在她心里,林风是天使,而我,是连地狱都唾弃的恶鬼。」

我告诉了她我所剩无几的时间。

沈月再也忍不住,捂着脸失声痛哭。

这世上,原来真的还有人会为我的死亡而流泪。

我靠在床头,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,心里前所未有地宁静。

就这样吧。

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终点,也挺好。

然而,命运似乎嫌我的笑话还不够大。

沈月刷着手机,突然脸色煞白,猛地把手机递到我面前。

那是一条本地的财经头条新闻。

「林氏集团准继承人林风与许氏集团千金许婉柔将于下月十五号,在凯悦酒店举行盛大订婚典礼。」

新闻配图,是林风和许婉柔的亲密合照。

照片上,林风英俊挺拔,笑容温和,许婉柔则小鸟依人地靠在他怀里,脸上洋溢着幸福到快要融化的笑容。

他们郎才女貌,天作之合。

而我,不过是他们幸福乐章下,一段被遗忘、被踩烂的不和谐音。

沈月咬着牙,愤恨地说:「他们……他们简直是在用你的命,来办这场庆功宴!」

我看着那张照片,看了很久很久。

看着许婉柔那张我爱了很多年的脸。

心中那片死寂的灰烬里,有什么东西,像是被淬了毒的火苗,重新燃了起来。

我可以死。

但我不允许,我的死亡,成为他们爱情的垫脚石。

我不允许,那个害了我们所有人的罪魁祸首,心安理得地,踩着我的尸骨,走上人生巅峰。

我转过头,看向沈月,眼睛里第一次亮起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光。

那不是求生的光,是同归于尽的光。

「月月。」

我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
「帮我最后一个忙。」

5

订婚宴那天,全城名流云集。

凯悦酒店被装点得像一座水晶宫殿,衣香鬓影,觥筹交错。

林风穿着一身白色高定西装,优雅地穿梭在宾客之间,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。许婉柔则像个公主,挽着他的手臂,笑靥如花。

宴会进行到一半,主持人用激昂的声音请两位主角上台,分享他们的爱情故事。

林风拿着话筒,深情款款地看着许婉回。

「婉柔,你知道吗,遇见你,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。两年前,你躺在病床上,我看着你,就向上天发誓,就算要我的命,我也要把你换回来。」

台下响起一片感动的抽泣和掌声。

许婉柔感动得热泪盈眶,踮起脚尖,主动吻了林风的唇。

林风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,他举起酒杯,面向众人。

「今天,我要感谢所有的人,尤其要感谢一位……幕后的『英雄』。虽然他曾犯过错,但他也用他的方式,为我的康复做出了『贡献』。可惜,他今天没能到场……」

他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,把一个痴情、善良、还宽容大度的人设演得淋漓尽致。

就在这时,宴会厅的大门被推开了。

一个穿着酒店侍应生制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,他推着一辆餐车,上面放着一个用红丝绒覆盖的,巨大无比的礼盒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。

「不好意思,打扰一下。」侍应生正是沈月假扮的,「这里有一份匿名礼物,指明要送给林风先生和许婉柔小姐。」

林风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。

他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。

「哦?看来是有朋友想给我们一个惊喜啊。」他走下台,饶有兴致地来到礼盒前,「既然如此,不如我们现在就打开,让大家一起分享这份喜悦?」

许婉柔也笑着跟了过去,满脸期待。

林风伸手,握住了红丝绒的一角。

在全场宾客好奇的注视下,他猛地一拉。

红丝绒滑落。

没有香槟,没有鲜花,也没有珠光宝气的贺礼。

礼盒里,只有一台冰冷的笔记本电脑。

电脑屏幕是黑的,但在它旁边,立着一根医用支架,上面挂着一袋正在往下滴落的、鲜红的血液。

血袋上,用马克笔写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。

「陈阳」。

全场瞬间死寂。

林风的笑脸僵在脸上,许婉柔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
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,那台黑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,「啪」地一声亮了。

画面里出现的,是林风那张无比熟悉的脸。

以及他那段,我用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,让沈月帮我剪辑出来的……独白。

「婉柔那个蠢女人……」

「车祸?是我喝多了……」

「陈阳那个冤大头……」

林风那得意、恶毒、充满了算计的声音,通过顶级的音响设备,清晰地回荡在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。

6

「关掉!快给我关掉!」

林风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,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。他想冲过去砸掉电脑,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腿软,摔倒在地。

宾客们炸开了锅。

惊愕、鄙夷、幸灾乐祸的目光,像无数把利刃,齐刷刷地射向台上那对璧人。

许婉柔呆呆地站着,脸色比死人还要惨白。

她看着屏幕上林风那张扭曲的脸,听着那一句句打败她整个世界的话,两年前车祸现场那些被遗忘的、模糊的碎片,开始在她脑海里疯狂地闪回。

刺耳的刹车声……

冲天的火光……

一张沾满了血,却无比焦急的脸,在对她嘶喊:「婉柔!快醒醒!」

是陈阳!

是陈阳的脸!

屏幕上的视频放完了,但并没有黑下去。

画面一转,切换成了一个直播镜头。

镜头里,是我。

我坐在轮椅上,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,身上插着各种管子。我身后的背景,是医院那冰冷的白墙,和旁边一台发出规律又微弱「滴滴」声的心电监护仪。

「许婉柔。」

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,虚弱,却清晰得让每一个人都打了个寒颤。

「在你和你的『英雄』庆祝的时候,我想让你看看,一个真正的罪人,是怎么走向死亡的。」

我的目光,透过镜头,仿佛穿透了时空,直直地盯着她。

「两年前,我救你,是因为我爱你。这两年,我给你供血,也是因为我爱你。」

「我以为,我的命,至少能换你一世安稳。可我错了。」

「你用我的命,去豢养一条毒蛇。用我的血,去浇灌一朵恶之花。」

我费力地抬起手,指向镜头旁边那袋血。

「这是我身体里,最后的一点血了。就当是我……送给你和他的,订婚大礼。」

「祝你们……」

我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森然的微笑。

「百年好合,不得好死。」

话音刚落。

心电监护仪上,那条代表我心跳的曲线,突然剧烈地跳动了几下,然后……猛地拉成了一条直线。

发出了急促而尖锐的长鸣。

「滴——」

这声长鸣,像死神的宣判,刺穿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。

沈月,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台上。

她抢过主持人手里的话筒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声音却异常冷静。

「他死了。」

「就在刚刚,陈阳,死了。因为长期的强制性抽血导致器官衰竭,抢救无效。」

她拿出一沓厚厚的病历和银行转账记录,狠狠地摔在地上。

「这是他的病历!这是他卖掉父母留下的唯一房产,为你许婉柔支付天价医疗费的证明!这也是你们……谋杀他的证据!」

「啊——!」

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,从许婉柔的喉咙里爆发出来。

所有被尘封的记忆,在这一刻,如山洪决堤,轰然炸开。

她想起来了。

她什么都想起来了。

是陈阳把她从地狱里拉了回来。是她昏迷前,死死抓着陈阳的手,求他别走。

可她醒来后,却亲手,把他推回了地狱。

不,是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。

她看着屏幕里我那张已经失去所有生机的脸,看着地上那袋还在滴落的血,看着被保安死死按住、像条疯狗一样咒骂的林风。

她笑了,笑着笑着,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。

然后,她双膝一软,「扑通」一声,跪在了地上。

她像个迷路的孩子,对着那冰冷的屏幕,发疯似的磕头,嘴里不断地、语无伦次地呢喃着。

「陈阳……对不起……」

「陈阳……我错了……」

「你回来……求求你,你回来啊……」

可惜。

我已经听不见了。

7

订婚宴成了一场世纪丑闻。

林风被当场带走,罪名是商业欺诈和故意伤害,后续牵扯出的经济犯罪足够他把牢底坐穿。

许家成了全城的笑柄。

我父亲,许氏集团的董事长许建国,气得当场砸了酒店最贵的古董花瓶,他看的不是我,而是许家暴跌的股票和被撕碎的脸面。

我被两个保镖架着,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回了家,然后被锁进了房间。

我没有哭,也没有闹。

我的世界里,只剩下那一声刺耳的「滴——」。

陈阳死了。

这个念头像一把生锈的锯子,在我脑子里来来回回地拉扯。

我三天没吃没喝,直到我妈用备用钥匙打开门,端着一碗燕窝,强行摆出一副慈母的样子。

「柔柔,别想了,都过去了。那种人的死,脏了你的眼睛。」

我看着她,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。

「陈阳的尸体……在哪里?」

我妈的脸色一变:「你问这个干什么?晦气!我已经让人处理……」

「处理?」我猛地站起来,巨大的恐慌攥住了我的心脏,「处理是什么意思?你把他怎么了?」

「他那种没亲没故的孤儿,还能怎么?当然是直接送去火化了!」

火化。

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,烫得我浑身一颤。

不。

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吗?

我像个疯子一样往外冲,我妈尖叫着让保镖拦住我。

「许婉柔!你给我站住!你还嫌不够丢人吗?」

我甩开他们,第一次对我妈嘶吼:「他不是孤儿!他卖了父母留下的房子,是为了给我付医药费!」

我跑了出去,凭着记忆里新闻报道的医院地址,发疯似的冲了过去。

我要找到他。

哪怕只是一捧灰。

太平间里,冰冷刺骨。

我找到了沈月,她正拿着一份文件,准备签字。

看到我,她那双哭红的眼睛里,瞬间燃起了冰冷的火焰。

「你来干什么?」

「陈阳呢?」我声音颤抖,「让我见见他,求你了。」

「见他?」沈月冷笑一声,把那份死亡证明拍在我面前,「你没资格。」

「你害死他的时候,怎么没想过要见他?你逼他抽血的时候,怎么没想过他会疼?许婉柔,你现在这副样子,是演给谁看?演给陈阳的在天之灵吗?我告诉你,他临死前说了,他这辈子最后悔的,就是认识你!」

每一句话,都是一把刀子。

我跪了下来,抓住她的裤脚,什么千金小姐的尊严,什么骄傲,在此刻都碎成了粉末。

「沈月,求你,我知道错了……我真的错了……」

「滚。」沈月一脚踢开我的手,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,「陈`阳哥生前被你们当成垃圾,死后,我要让他走得干干净净。他的骨灰,你这种人碰一下,我都嫌脏。」

她签完字,领走了那个小小的盒子,从我身边走过,看都没看我一眼。

我瘫在冰冷的地面上,连哭都哭不出来。

浑浑噩噩地回到家,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陈阳曾经住过的那间,被我当作下人房的小屋。

屋子里空空荡荡,属于他的东西,大概早就被我妈扔光了。

我在床垫下一个破了角的缝隙里,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。

是一个很旧的笔记本。

我颤抖着翻开。

里面没有情话,没有日记。

密密麻麻的,全是账单。

「三月五日,婉柔进口药费,三万二。」

「三月十日,工地搬砖,三百。」

「三月十五日,婉柔营养费,一万八。」

「三月二十日,去黑市卖血,五千。」

「三月二十二日,血头说我的血有问题,不能再卖了。怎么办……」

日期,停留在我出车祸之前。

原来,在我把他当成累赘,嫌他穷酸,骂他没本事的时候。

他已经为了我,在偷偷卖血。

我再也撑不住,抱着那本笔记本,发出了野兽般绝望的哀嚎。

8

我以为陈阳的死,是这场噩梦的终结。

我错了。

那只是一个开始。

林风倒了,但他在外面卖掉的那些「原液」,成了埋在我家门口的一颗颗地雷。

第一个爆炸的,是城东的赵家。

赵老太太是本市有名的富婆,也是林风最大的客户之一。她把陈阳的血当成了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,每周都要注射。

她死了。

死于多器官急性衰竭,症状和我体检报告上的潜在风险,一模一样。

赵家炸了。

他们查不到林风背后的供应链,但他们查得到,那段时间,林风和我走得最近。全城的上流圈子,都知道我是林风的「血源」。

一夜之间,许家成了众矢之的。

赵家的独子,那个出了名心狠手辣的赵世杰,直接带人堵在了我家别墅门口。

「许建国,把我妈的命还回来!」

几十个黑西装的保镖,阵仗比警察抓人还大。

我爸赔着笑脸,想要解释,被赵世杰一巴掌扇在脸上。

「解释?我妈都进焚尸炉了,你跟我解释?」赵世杰指着我,眼神像要活剐了我,「这事儿是你女儿搞出来的!今天,你们要是不给个说法,我就让你们许家,从这座城市消失!」

股市疯狂震荡,合作伙伴纷纷解约,银行开始催贷。

许家的大厦,摇摇欲坠。

晚上,我爸把我叫进了书房,他一夜之间老了十岁。

他没有骂我,只是把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。

「柔柔,这是股权转让协议,你签了吧。」

「什么意思?」

「赵家要一个人来平息怒火。」我爸看着我,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和陌生,「你,或者许家。你自己选。」

他要放弃我。

就像当初我放弃陈阳一样。

天道好轮回。

我笑了,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。

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响了,是一个陌生号码。

我接了,电话那头,是一个男人的声音,带着哭腔和恐惧。

「是……是许小姐吗?我是林风的助理,我叫小李。」

「林风在里面快被人打死了!赵家的人买通了关系!求求你,救救他!看在他曾经也帮你……」

「他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!」小李似乎怕我挂电话,急急地喊道,「他说,当初的车祸,不全是意外!是……是有人在他酒里动了手脚!那个人早就想搞垮你们许家了!」

「那个人是你们公司的一个副总,姓张!林风说他手里有证据!只要你救他出去,他就把证据给你!」

我愣住了。

张副总?我爸最信任的左膀右臂?

林风……竟然也只是别人手上的一颗棋子?

我还没从这个震惊的消息中回过神来,我爸已经一把抢过了我的手机,对着电话那头低吼。

「你是什么人?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?」

听完对方的复述,我爸的脸,瞬间变得和死人一样惨白。

他不是震惊,是恐惧。

我猛地意识到,他好像……早就知道什么。

这个家,这个公司,从根子上,早就烂透了。而我,一直活在他们为我编织的,那个香甜的、愚蠢的梦里。

9

我签了那份股权转让协议。

我爸以为我妥协了,松了口气。

他不知道,我净身出户,不是为了保全许家。

是为了与许家,彻底割裂。

我用最后一点关系,去监狱见了林风。

他已经不成人形,一条腿被打瘸了,脸上全是伤。看见我,他像看见救星一样扑过来,抓住铁栏杆。

「婉柔!你来了!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!快!救我出去!我有张副总的录音!他怎么策划收买我,怎么一步步搞垮你们公司的,我全录下来了!」

我看着他那张可怜又可恨的脸,平静地问:「东西在哪?」

他得意地笑了:「在我老家一个U盘里。你先把我弄出去,我就告诉你。」

我摇了摇头。

我掏出手机,点开一段录音,放到他耳边。

里面,是他助理小李惊恐的声音:「许小姐,我全都告诉你!U盘就藏在他老家床板第三块下面!求你别报警,我不想坐牢!」

林风的笑容,凝固在了脸上。

我收起手机,最后看了他一眼。

「林风,你就在这里,好好地、慢慢地,把欠陈阳的,欠所有人的,都还清吧。」

我走了,把U盘交给了赵世杰,附带一个条件。

我要林风,活着。

活着,比死了更痛苦。

处理完这一切,我像一个游魂,在这座城市里游荡。

我只有一个念头。

找到陈阳父母留下的那套房子。

凭着笔记本上零星的地址记录,我花了半个月,终于在城市最老旧的一个小区里,找到了那栋爬满了爬山虎的筒子楼。

我敲开了那扇门。

开门的是一个很朴实的妇人,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,警惕地看着我。

「我……我想买这套房子。」我的声音干涩。

妇人皱起了眉:「我们不卖。」

「我出双倍价钱,不,三倍!」

「姑娘,你走吧。」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屋里传来,「这不是钱的事。」

我站在门口,看着屋子里温馨的灯光,孩子的笑声,那是我亲手毁掉的,属于陈阳的家。

我走不了。

我每天都来,不敲门,不说话,就站在楼下那棵老槐树下,从天亮站到天黑。

一个星期后,那家的男主人终于忍不住,走了下来。

「你到底想干什么?」

「这是我一个……朋友的家。」我低着头,声音很轻,「我把他弄丢了,我想把他的家,找回来。」

男人沉默了很久,叹了口气。

「这房子,我们住得很有感情了。而且,原房主的父母,对我们家有恩。我们答应过他们,会一直守着这儿。」

我猛地抬起头:「你认识……陈阳的父母?」

「认识。」男人点了点头,眼神复杂地看着我,「十几年前,我爸替人开车,出了事故,撞死了人。对方背景很硬,要我们家赔得倾家荡产。是陈叔,他当时是对方公司的工程师,是他站出来作证,说车子本身有设计缺陷,帮我们家免了一大半的赔偿。」

「那家公司,就叫……」男人回忆着,「好像是叫……许氏集团。」

轰隆!

我仿佛被一道天雷,从头到脚,劈得粉碎。

我浑身的血液,都凝固了。

陈叔。

工程师。

许氏集团。

我扶着老槐树,才能勉强站稳。

我终于明白,我爸在书房里听到「张副总」的名字时,那恐惧的表情,从何而来。

那不是一场简单的车祸。

那是我爸,为了掩盖产品缺陷,为了公司的声誉,牺牲掉的一个无辜的工程师,和一个普通的司机家庭。

而那个工程师,就是陈阳的父亲。

他拼了命救下来的女孩,竟然是害死他父母的仇人的女儿。

这份债。

我该怎么还?

我又有什么资格,谈赎罪?

10

我回去见了许建国,我叫了他最后一次,「爸」。

我把陈阳父母的事情,摊开在他面前。

他没有否认,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。

「商场上的事,你不懂。当年,牺牲他们两个,保全了整个公司上千个家庭。」

他的语气那么平静,那么理所当然。

在他眼里,那不是两条人命,只是资产负债表上,一个可以被抹平的数字。

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,感到彻骨的陌生和寒冷。

原来,我继承的,不只是许家的财富。

还有刻在骨子里的,冷血和自私。

我走了。

再也没有回头。

我抛售了我名下所有的奢侈品,变卖了所有能换成钱的东西,连同当年陈阳给我买过的唯一一件生日礼物,一个现在看来廉价无比的水晶手链。

我把所有的钱,都投入到了赵家对许氏集团的收购战里。

我站在了自己父亲的对立面。

我不懂商业,但我知道,把刀子递给谁,能捅得最深。

许家,最终还是倒了。

被我亲手,在背后,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。

许建国一夜白头,宣布破产那天,他给我打了最后一个电话,电话里,他只说了一句:「你比我,还狠。」

我没有丝毫的快意。

我的心,早就在陈阳心跳停止的那一刻,跟着死了。

我用最后的钱,成立了一个匿名慈善基金会,专门资助那些因为工程事故而破碎的家庭。

基金会的名字,叫「阳光」。

陈阳的阳。

做完这一切,我消失了。

……

三年后。

云南边陲,一座被大山环抱的村寨小学里。

沈月作为基金会的代表,前来考察援助项目。

孩子们在操场上奔跑嬉戏,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。

她在菜园里,看到了一个正在锄地的身影。

那个人很瘦,皮肤被晒得黝黑,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,动作很慢,很吃力。

她的手上,布满了伤疤和厚茧,有一道疤痕,从手腕一直延伸到手肘,狰狞丑陋,像是曾经用利器,狠狠地划过。

沈月走过去,站定,轻声地喊了一句。

「许婉柔?」

那个身影顿了一下,却没有回头,也没有应答,只是继续重复着手里的动作,锄地,播种,沉默得像一块山间的石头。

沈月看着她的背影,看了很久很久。

她知道,许婉柔已经「死」了。

活下来的这个,只是一个没有名字,没有过去,也没有未来的赎罪者。

更新时间:2025-07-07 08:05:4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