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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林中影子》 水果的大王 8416 字 2025-11-06 05:23: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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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### **第一章:归途与寒意**

九十年代的苏北小城,夜晚来得早,也来得静。晚上九点,对于大多数人家来说,早已是洗漱上床,在电视机嘈杂的余音里昏昏欲睡的时刻。空气里弥漫着煤炉燃烧后的独特气味,混杂着家家户户飘出的、若有若无的饭菜余香,构成了一种属于那个年代的、安稳而朴实的氛围。

那晚,我和姐姐小静,正跟着父母从大伯家往回走。大伯家在城东的纺织厂家属院,我们家则在城西的老城区,横穿大半个县城。父亲骑着他那辆“永久”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,车后座上载着母亲。我坐在前梁上,双手抓着车把上冰凉的铃铛,感受着父亲蹬车时,背部肌肉传来的、规律的起伏。姐姐则骑着她那辆小巧的“凤凰”牌女式车,跟在我们身后。

大伯家今晚聚了餐,气氛热烈,桌上摆满了酱牛肉、花生米和凉拌猪耳,大人们喝着廉价的白酒,说着厂里的闲话,我和姐姐则被允许喝了几口甜甜的橘子汽水。归途中,酒精让父亲的话多了起来,他一边骑车,一边哼着跑了调的《好汉歌》,母亲则在他身后,一下下地轻拍着他的背,叮嘱他慢点骑。

穿过县城主街时,路灯昏黄的光晕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。街边的店铺大多已经打烊,只有零星几家录像厅还亮着闪烁的霓虹,门口贴着《古惑仔》和《赌神》的海报,对着一两个无所事事的青年散发着暧昧的诱惑。夜风带着凉意,吹在脸上很舒服,我靠在父亲怀里,眼皮开始打架。

“走小路吧,近。”父亲在一个岔路口,突然勒住了车。

那条小路,我是知道的。它需要穿过一片废弃的柏树林,是通往我们家的捷径,能比走大路快上十几分钟。但那片林子,在孩子们中间,一直有着不怎么好的名声。据说,那里以前是乱葬岗,后来才被改种了柏树。大人们从不明说,但总会用“天黑了别去那边野”之类的话,含蓄地警告我们。

“这么晚了,走大路吧,安全。”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。

“怕啥,这都几点了,林子里连个鬼影都没有。”父亲满不在乎地一挥手,率先拐进了那条通往柏树林的、更为狭窄的水泥路。“早点回去,让孩子们也早点睡。”

姐姐似乎也想说什么,但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沉默地跟了上来。

一进入小路,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。路两旁的柏树长得极密,枝桠在夜空中交错,将本就稀疏的月光切割得支离破碎。自行车碾过路面的“沙沙”声,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。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,不再是主街上那种带着暖意的凉,而是一种从地底深处渗出来的、阴森的寒意。我下意识地往父亲怀里缩了缩。

父亲似乎也感觉到了,他不再哼歌,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蹬车的频率。

林子里没有路灯,只有偶尔从枝叶缝隙中漏下的、惨白的月光,让我们勉强能看清前方的路。四周黑漆漆的,柏树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,静静地矗立在道路两旁,它们的影子在地上扭曲、拉长,如同蛰伏的鬼魅。

我有些害怕,开始后悔没有坚持走大路。我甚至觉得,那些柏树的背后,正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着我们。

就在这时,一直跟在后面的姐姐,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。

“啊!”

父亲猛地刹住车,我也差点从车前梁上摔下去。我们齐齐回头。

姐姐也停下了车,她脸色惨白,双手紧紧地抓着车把,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。

“怎么了,小静?”母亲焦急地问。

“有……有人跟着我们……”姐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她惊恐地望着我们身后的黑暗,那片我们刚刚穿过的、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

“胡说八道!”父亲皱起了眉头,但他的语气里,也少了几分之前的底气。他跳下车,将车梯支好,然后朝我们身后走了几步,厉声喝道:“谁在那儿!装神弄鬼的!”

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回荡,激起一片回响。然而,回应他的,只有风吹过柏树叶的“呜呜”声。

死一般的寂静。

父亲又等了一会儿,身后依旧没有任何动静。他壮着胆子,往前又走了几步,试图看清黑暗中的情形。但那里空无一物,只有密密麻麻的柏树,和它们投下的、更深沉的阴影。

“没人啊,你看错了吧。”父亲走回来,虽然嘴上这么说,但他的脸色也有些发白。他重新跨上车,对姐姐喊道:“快走,别自己吓自己!”

姐姐却一动不动,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们身后,眼泪都流了出来:“不……我真的看到了……他就跟在我们后面,离得很近……我都能听到他的脚步声……”

“脚步声?”我愣住了,我刚才什么都没听到。

“你听到了吗?”父亲回头问我。

我摇了摇头。

“你看,孩子都没听到,是你太紧张了。”父亲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,他更多的是想用这种方式来驱散自己心中的那丝不安。

“不!我听到了!”姐姐几乎是在尖叫,“那脚步声很轻,很怪,不像人走路的声音,像……像是在地上跳……”

“够了!”父亲终于发火了,“赶紧走!再不走不管你了!”

母亲也赶紧劝道:“小静,别怕,快跟上来,你爸呢,也是为了我们好。”

在父母的催促和呵斥下,姐姐终于不情愿地重新骑上了车。但她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,与我们拉开了一段距离。她不断地回头张望,仿佛身后真的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紧追不舍。

父亲不再说话,只是拼命地蹬着车,想尽快离开这片诡异的树林。我也被姐姐的恐惧感染了,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,不敢再往后看一眼。

那剩下的几百米路,变得无比漫长。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冰窖,从里到外都冷透了。那股阴冷的寒意,不再是我的错觉,它真实地存在着,像一只无形的手,抚摸着我的后颈。

终于,我们看到了林子出口处那盏昏黄的路灯。当自行车冲出林子,重新回到有光亮的地方时,我们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。

父亲停下车,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。母亲则赶紧跑到姐姐身边,搂住她还在发抖的肩膀。

“好了好了,出来了,没事了。”母亲安慰道。

姐姐抬起头,脸色依旧苍白如纸。她看着父母,嘴唇哆嗦着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压抑的抽泣。

回到家,母亲赶紧烧了热水,让我们姐弟俩烫了脚,又给我们一人冲了一杯红糖姜茶。我喝下热茶,身上暖和了起来,恐惧也消散了大半。但姐姐却依旧状态不对,她抱着热水瓶,坐在沙发上,眼神空洞,身体还在微微发抖。

“这孩子,别是吓掉魂了。”母亲摸了摸她的额头,惊叫起来,“哎呀,怎么这么烫!”

父亲也赶紧过来摸了摸,脸色一变:“发烧了!”

那晚,姐姐发起了高烧。父亲翻箱倒柜地找出家里的退烧药,给她喂了下去,又用酒精给她擦拭手心脚心。但折腾了半宿,她的烧不仅没退,反而说起了胡话。

“别过来……别碰我妈妈……”

“鸡……是只鸡……”

“爸爸……快骂它……快骂它啊……”

她的呓语断断续续,含糊不清,但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小锤,敲在我的心上。我睡在隔壁屋,听着她那充满恐惧的梦话,一夜无眠。我知道,姐姐在柏树林里看到的,绝不是幻觉。那个“人”,那个“像鸡一样”的东西,真实地存在过。

而我,什么都没看到。我什么都没听到。

这种无知,反而让我感到一种更深沉的恐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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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### **第二章:梦魇与呓语**

姐姐的高烧,成了一个笼罩在整个家庭上空的巨大阴霾。

第二天,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,脸颊烧得通红,嘴唇干裂起皮。她时而清醒,时而糊涂。清醒的时候,她就只是默默地流泪,什么也不说。糊涂的时候,她就会陷入那晚的梦魇之中,一遍遍地重复着那些破碎的、充满恐惧的词句。

“……在跳……它一直在跳……”

“……没有脸……只有一张尖嘴……”

“……它要抓妈妈……它的手是爪子……”

父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父亲骑着车,跑遍了县城所有的药店,买来了各种退烧药和消炎药,但姐姐的体温,就像钉在秤上的砣,纹丝不动。他们带她去了镇上的卫生院,医生检查了半天,也查不出个所以然,只说是病毒性感冒,开了几瓶点滴,让他们带回家挂。

母亲请了假,整天守在姐姐床边,用温水给她擦身,一口一口地喂她喝粥。父亲则变得异常沉默,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,原本就不大的家,被呛人的烟雾笼罩着,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
我知道,父亲心里也不好受。他后悔那天晚上没有听母亲的劝告,执意要走那条小路。他更后悔在姐姐说有人跟着时,没有相信她,反而用那么严厉的语气呵斥她。这份愧疚,像一根刺,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。

我成了家里唯一一个“正常”的人。我没有发烧,也没有做噩梦。但我的内心,却比任何人都要煎熬。我一遍遍地回想那个夜晚,试图从我的记忆里,找出一些被我忽略的细节。

我想起了那股突如其来的寒意,想起了父亲瞬间沉默的背影,想起了姐姐那声凄厉的尖叫。我努力地去听,去想象姐姐口中那“在地上跳”的脚步声,那“像鸡一样”的诡异身影。

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。我的记忆里,只有一片黑暗,和父亲那声在空旷林间回荡的、色厉内荏的喝问。

这种“置身事外”的感觉,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罪人。为什么只有姐姐看到了?为什么只有她听到了?是因为她比我敏感,还是因为……那个东西,原本就是冲着她去的?

第三天下午,姐姐的烧终于退了一些。她醒了过来,眼神不再那么涣散。母亲端来一碗小米粥,她默默地喝了半碗。

“小静,好点了吗?”母亲坐在床边,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发。

姐姐点了点头,然后抬起头,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,看着坐在窗边抽烟的父亲。

“爸,”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那天晚上……你骂它的时候,它很害怕。”

父亲抽烟的手猛地一僵,他转过头,看着姐姐,嘴唇动了动,却没有说话。

“它真的害怕了。”姐姐重复道,她的眼神里,没有责备,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和确认。

母亲的眼圈红了,她握住姐姐的手:“孩子,别想了,都过去了。”

“过不去。”姐姐摇了摇头,泪水顺着脸颊滑落,“我忘不了。我一闭上眼,就能看到它。”

在母亲的再三安抚下,姐姐终于断断续续地,将她那天晚上在柏树林里看到的一切,完整地讲述了出来。

她的叙述,将我带回了那个恐怖的夜晚。

原来,在我们刚进入柏树林不久,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。她说,那不是一种具体的感觉,而是一种……被窥伺的感觉。就像有无数双眼睛,在黑暗中盯着她。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吓自己,便紧紧地跟在我们自行车后面。

但很快,她就听到了声音。

“那不是脚步声,”姐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“很轻,很碎,‘哒、哒、哒、哒’,非常有节奏。就像……就像鸡在硬泥地上走路的声音。”

她一开始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,但那声音一直跟在后面,不远不近,始终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。她壮着胆子,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。

就在那一眼之间,她看到了那个东西。

“它就在我们后面大概十几米的地方,跟着我们。”姐姐的眼中充满了恐惧,“它……它的样子很奇怪,很高,很瘦,像个老头佝偻着背,但它的动作……却完全不像人。”

“它是怎么动的?”我忍不住插嘴问道。

“它在跳。”姐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,“它不是用脚走路的,它是用两只脚并在一起,一下一下地往前跳。就像……就像青蛙一样,但幅度很小,很快。它的身体,随着跳跃的节奏,一耸一耸的。”

“它的头……也很奇怪。不是人头,更像一个……鸡冠。红红的,在黑暗里特别显眼。它的脸我看不清,只能看到一个尖尖的、向前凸出的嘴。它的脖子很长,随着它的动作,一伸一缩的。”

姐姐的描述,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一个长着鸡冠、尖嘴、用双脚跳跃的“老头”?这完全超出了我对“鬼”的认知。这更像是一种……畸形的、不伦不类的怪物。

“我当时吓得不敢出声,”姐姐继续说道,“我拼命地蹬车,想靠近你们。但它好像知道我发现了它,它的速度也快了起来。那‘哒哒哒’的声音,越来越近,越来越响。”

“我……我看到它伸出‘手’了。那不是手,是爪子,就像鸡爪子一样,黑乎乎的,很尖。它朝着妈妈的方向伸了过去……”

姐姐说到这里,突然抓住了母亲的手,身体又开始发抖。

“妈,它要抓你!它真的要抓你!”

母亲紧紧地回抱着她,轻声安慰:“没事了,宝贝,没事了……”

“就在那时候,爸,你回头了。”姐姐的目光转向父亲,“你大声地骂了一句。然后……它就消失了。”

“消失了?”父亲终于开口了,他的声音异常沙哑。

“嗯。”姐姐点了点头,“它听到你的声音,就像被吓到了一样,整个身体猛地一缩,然后……然后就‘嗖’的一下,沉到地里去了。就像……就像一块石头掉进水里一样,就那么不见了。”

听完姐姐的讲述,整个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只剩下墙上挂钟的“滴答”声,和父亲粗重的呼吸声。

我终于明白,为什么姐姐会高烧不退,为什么她会陷入那样深的恐惧之中。她看到的,远比我能够想象的,要恐怖得多。那不是一个模糊的黑影,而是一个具体的、怪诞的、充满恶意的“东西”。

而它最后的目标,竟然是母亲。

父亲掐灭了手里的烟,站起身,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。他的脸上,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、混杂着愤怒、后怕和深深无力的表情。

“爸,”我鼓起勇气,轻声问道,“你……你那天晚上,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吗?”

父亲停下脚步,他看着我,又看了看姐姐,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“我没看到。”他缓缓说道,“但是……当我回头骂那一声的时候,我感觉到了。”

“感觉到什么?”

“感觉到……那股寒意,突然就消失了。”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,“就像……就像你冬天开门,一股冷风吹进来,然后你把门关上了,就那么突然。而且……我好像……听到了一声很奇怪的叫声。”

“叫声?”

“嗯。很尖,很短,像……像被踩了脚的鸡叫。”父亲说完,自己也愣住了。他看着姐姐,又看了看自己的手,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说出的话。

鸡叫。

姐姐说那个东西像鸡,父亲说他听到了鸡叫。

所有的线索,都指向了一个荒诞而又恐怖的源头。

那个在柏树林里尾随我们的、形似老头的诡异身影,竟然……真的和鸡有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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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### **第三章:旧闻与寻访**

姐姐的讲述,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。我们一家人,都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和恐惧之中。那个“鸡人”究竟是什么?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片柏树林里?它为什么要尾随我们,甚至想要伤害母亲?

父亲决定不再坐以待毙。他是一个性格坚毅、不信鬼神的人,但经过那晚的经历和姐姐的描述,他内心的防线已经开始动摇。他意识到,这可能不是用科学能够解释的事情。

第二天,他向单位请了假,没有去上班。他先是去了县城的图书馆,翻阅了大量的地方志和民俗书籍。一整天下来,他一无所获。那些书里,只记载了县城的历史沿革和名人轶事,对于鬼怪传说,一笔带过,语焉不详。

下午,父亲垂头丧气地回了家。他坐在沙发上,一根接一根地抽烟,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
“爸,要不……我们去问问奶奶?”我小声提议道。

奶奶住在乡下,她没有和我们住在一起。她是一个典型的农村老太太,没读过什么书,但知道很多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和故事。

父亲眼睛一亮,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他立刻起身,推出自行车:“走,我们现在就去!”

母亲不放心姐姐一个人在家,便也跟着我们一起。姐姐虽然烧退了,但身体还很虚弱,我们便把她留在了家里,托邻居阿姨帮忙照看。

从县城到奶奶家,骑自行车要一个多小时。一路上,谁都没有说话。父亲的脸上写满了凝重,母亲则不停地祈祷。

奶奶看到我们突然造访,很是意外。当她听完父亲语无伦次的讲述后,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那样大惊小怪。她只是静静地听着,脸上的表情,平静得有些诡异。

等父亲说完,奶奶沉默了很久。她拿起炕边的烟杆,装上一锅烟丝,点燃,深深地吸了一口。烟雾缭绕中,她那布满皱纹的脸,显得愈发神秘。

“你们说的那个东西,是不是个子很高,背有点驼,脑袋上有个红冠子?”奶奶吐出一口烟,缓缓问道。

父亲猛地点头:“对!对!妈,您知道?”

奶奶没有回答,而是又问:“它是不是用两只脚并在一起跳着走路?”

“是!小静就是这么说的!”

奶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眼神变得悠远而悲伤:“唉……终究是没躲过去啊。那是‘鸡头神’。”

“鸡头神?”我们异口同声地问道。

“嗯。”奶奶点了点头,“这是我们这一带,很早很早以前的一个传说。我听我奶奶的奶奶说过。”

奶奶告诉我们,在很久以前,我们县城那片柏树林所在的地方,是一个很大的村庄。村里有个姓张的富户,家财万贯,但为人却极其刻薄吝啬。这张员外有个怪癖,就是爱吃鸡,而且只吃刚打鸣的小公鸡。他家里养了成百上千只鸡,每天都有厨子专门为他宰杀烹制。

“有一年,村里来了一个云游的道士。这道士法力高强,能掐会算。他路过张员外家门口,看到院子里怨气冲天,便知道那张员外作恶多端,气数将尽。”奶奶的故事,像磁石一样,吸引了我们全部的注意力。

“道士好心,点化张员外,说他杀生太多,冤魂缠身,若不悔改,必遭天谴,死后会堕入畜生道,永世不得超生。可那张员外哪里肯信,他不但不听,还把道士臭骂了一顿,叫家丁把他打了出去。”

“道士被赶走后,并没有离开。他在村外那片柏树林里,设下了一个法阵。他对天发誓,要让张员外死后,永生永世,都承受他所杀之鸡的痛苦,不得为人。”

“后来呢?”母亲紧张地问。

“后来,那张员外果然没过多久,就得了一场怪病死了。他死的时候,全身抽搐,脖子伸得老长,嘴巴一张一合,就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。村里人都说,这是道士的咒应验了。”

“那张员外死后,家里人把他埋在了祖坟。可从那以后,怪事就发生了。每到阴雨天或者深夜,就会有人看到,一个长着鸡冠、尖嘴的怪物,在村里游荡。它不会伤人,只是……学鸡叫,而且总是在别人家养鸡的院子外面徘徊。”

“村民们害怕,就请来了那个道士。道士说,张员外因为杀生太多,怨气太重,已经无法超度。他设下的法阵,只是让他变成了人不像人、鸡不像鸡的怪物,永世承受折磨。这道士也束手无策,只能嘱咐村民,晚上不要出门,更不要走那片柏树林。”

“久而久之,那个怪物就成了一个传说。再后来,村子因为战乱和瘟疫,慢慢败落了。那片柏树林,也就成了人们口中的不祥之地。”

奶奶的故事,让我们毛骨悚然。原来,那个“鸡头神”,竟然是一个被诅咒的恶鬼。它不是普通的孤魂野鬼,而是一个承载了无数怨气和痛苦的、畸形的存在。

“可是……它为什么会跟着我们?还要……要伤害我妈妈?”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愤怒。

奶奶沉吟了片刻,看着我母亲,问道:“他媳妇,你那天晚上,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东西?”

母亲被问得一愣,她努力地回想:“带了什么?我没带什么特别的东西啊……哦,对了!”

母亲突然想起了什么,她从随身的布包里,掏出一个小小的、用红布包裹的东西。

“这是什么?”父亲问。

“是鸡内金。”母亲打开红布,里面是一块黄褐色的、干瘪的鸡胗皮。“我最近胃不好,听人说这个熬水喝能治胃病。今天去大伯家,大伯母给了我一些,让我带回来。”

鸡内金!

当这三个字出现时,我们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
我瞬间明白了。那个“鸡头神”,它不是在尾随我们,它是在被母亲身上的“鸡内金”吸引!对于它来说,那或许是同类的气息,是食物的诱惑!

而它最后之所以要“抓”母亲,或许也不是要伤害她,而是想抢走那块鸡内金!

“快!快把它扔了!”父亲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
母亲手一抖,那块鸡内金掉在了地上。父亲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东西,一脚将它踢到了院子角落的草丛里。

“妈,那……那这个东西,有没有办法能治住它?”父亲焦急地问奶奶。

奶奶摇了摇头,脸上满是无奈:“道士设下的咒,是解不了的。它只能在那个法阵里活动,也就是那片柏树林。只要你们不进去,不招惹它,它就伤不了人。”

“可小静已经被它吓成这样了!”父亲指着姐姐的房间,声音里充满了痛苦。

奶奶叹了口气:“被它‘盯’上的人,会生一场大病,这是破财消灾。只要病好了,就没事了。以后,千万别再走那条小路了,也别再……带任何跟鸡有关的东西,从那里过。”

我们带着满心的恐惧和一丝恍然大悟,告别了奶奶,踏上了归途。

回家的路上,夕阳已经落山,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我们绕了很远的大路,即使这样,我依然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。我知道,那不是幻觉。那个“鸡头神”,它就在那片柏树林里,在黑暗中,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被吸引而来的、带着“鸡”的气息的猎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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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### **第四章:心魔与尘埃**

从奶奶家回来后,我们家的生活,似乎又回到了正轨。

姐姐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,她不再发烧,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。她开始下床走动,也开始和我说话,但变得比以前沉默了许多。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爱笑,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窗前,看着窗外发呆。

我知道,那晚的经历,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。有些恐惧,就像钉子,即使拔出来了,那个洞,也永远都在。

父亲也变了。他不再提那晚的事,也不再去那片柏树林附近。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,抽烟抽得更凶了。他开始信奉一些以前他嗤之以鼻的东西,比如,他会在家门口挂上一面镜子,会在我们姐弟俩的口袋里,放上一个朱砂包。

母亲则变得格外神经质。她把家里所有和鸡有关的东西都扔了,连鸡毛掸子都烧了。她再也不买鸡肉,我们家的餐桌上,从此少了那道最常出现的红烧鸡块。

那个“鸡头神”,成了我们一家人心照不宣的禁忌。谁也不再提起它,仿佛只要不说,它就不存在。

但我心里清楚,它就在那里。在那片柏树林里,在我们家的记忆里,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底。

大约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,我起夜上厕所。经过姐姐的房间时,我发现她的灯还亮着。我好奇地从门缝里往里看了一眼。

她没有睡,正坐在书桌前,写着什么。她的神情很专注,眉头紧锁,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。

第二天早上,我看到她把写满字的几页纸,小心翼翼地折好,塞进了一个信封里。她把信封交给了父亲。

“爸,把这个,烧在柏树林的入口处。”

父亲愣住了,他看着姐姐,又看了看那个信封,眼神复杂。

“小静,都过去了……”

“没过去。”姐姐打断了他,她的语气很平静,但眼神却异常坚定,“我必须这么做。否则,我一辈子都安生不了。”

父亲沉默了很久,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个信封。他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
那天下午,父亲独自一人,骑着自行车,去了那片柏树林。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,也不知道姐姐的信里写了什么。

他回来的时候,天已经快黑了。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把姐姐叫到跟前,告诉她:“烧了。”

姐姐听了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然后,她当着我们的面,把那晚所有的记忆,所有的恐惧,都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。她写得很详细,很真实,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。

写完之后,她把那几页纸,也交给了父亲。

“爸,把这个也烧了。”

父亲看着她,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和心疼。他点了点头,再次去了那片柏树林。

从那以后,姐姐真的变了。她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,话也多了。她开始像以前一样,和我抢电视看,和母亲撒娇。仿佛那个噩梦,真的随着那两次燃烧的火焰,彻底烟消云散了。

很多年后,我考上了大学,离开了那个苏北小城。姐姐也嫁了人,有了自己的家庭。我们很少再提起那个夜晚,那个“鸡头神”。

有一年春节,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。酒过三巡,我不知怎么,又想起了那件事。我笑着问姐姐:“姐,你还记得那个‘鸡头神’吗?”

姐姐愣了一下,随即也笑了:“记得啊,怎么不记得。那时候胆子小,被自己吓到了。”

“那你到底写了什么?让爸去烧了。”我好奇地问。

姐姐看了父亲一眼,父亲也正看着她,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。

“没什么。”姐姐摇了摇头,夹了一筷子菜给我,“就是写了一封信,一封……道歉信。”

“道歉信?”

“嗯。”姐姐点了点头,眼神变得很柔和,“我后来想,那个‘鸡头神’,其实也挺可怜的。它被诅咒了那么多年,永远都只能待在那片片林子里,承受着痛苦。它或许并没有恶意,它只是……太孤独了,太饿了。”

“所以,我给它写了封信,告诉它,我们不是故意要打扰它的,我们也很害怕。如果它觉得我们冒犯了它,我们向它道歉。我还在信里夹了一块钱,让它……去买点好吃的。”

我愣住了,看着姐姐那张平静而温柔的脸,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

“至于第二次写的东西,”姐姐笑了笑,“那是我自己的日记。我把所有的恐惧和害怕都写下来,然后烧掉。就当是……和过去的自己,做一个告别。”

我明白了。姐姐不是靠什么外力,而是靠自己的善良和智慧,解开了自己的心魔。她没有选择去憎恨那个恐惧的源头,而是选择了去理解和宽恕。

父亲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他看着我们,感慨地说道:“人这一辈子啊,会遇到很多事。有些事,你越怕它,它就越厉害。只有当你敢直面它,甚至……敢去同情它的时候,它才真的不算什么了。”

那天晚上,我喝了很多酒。我想起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,想起了柏树林里那片化不开的黑暗,想起了姐姐那声凄厉的尖叫,想起了父亲那声色厉内荏的喝问。

我也想起了奶奶口中的那个“鸡头神”,那个被诅咒的、孤独的、永远在黑暗中跳跃的怪物。

我不知道它是否还存在。或许,它早已在姐姐那封充满善意的道歉信中,得到了解脱。又或许,它依然在那片柏树林里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它的宿命。

但这一切,都已经不重要了。

重要的是,我们一家人,都从那个阴影里走了出来。我们学会了敬畏,学会了勇敢,更学会了如何与内心的恐惧和平共处。

那片柏树林,后来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街心公园。我每次回家,都会从那里经过。公园里种满了花草,有孩子们在嬉笑打闹,有老人们在下棋聊天。阳光透过树木的缝隙,洒下温暖的光斑。

再也看不到那密不透风的黑暗,再也感觉不到那刺骨的阴寒。

仿佛那个关于“鸡头神”的传说,真的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梦。

但我知道,它不是梦。它真实地发生过,并被我们一家人,深深地刻在了生命的年轮里。

它像一个警钟,时刻提醒着我,在这个世界上,有光,就有影。有我们看得见的,也有我们看不见的。

而真正能战胜黑暗的,不是更强的暴力,也不是更坚固的门锁。

而是那一点点,存在于人性之中的,最微弱,却也最坚韧的——善良与悲悯。
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5:23:24